妈妈曾经摸着她的头说:“……就连爸爸妈妈做的事都会被曲解,所以你也要知道,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不管别人怎么误解和释放恶意,时间会证明一切。”
她一直信守着这句话,即使再委屈,再受伤,也不会给忙碌的父母和年迈的外婆添麻烦,也相信清者自清。
所以升入高中后,她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原则,努力学习,也对前来请教的同学们倾囊相授,哪怕那些问题在她看来很简单,她也会耐心地讲解一遍又一遍。
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好,足够友善,就能避开曾经那些伤害。
可今晚这一幕,就像一记耳光,狠狠扇醒了她。
“问心无愧”真的够吗?
爸妈牺牲所有去保护的人里面,是否也包括了这些冷漠、怀有恶意的人?
他们与她聚少离多,缺席了她所有重要的时刻,难道就是为了这些吗?
像是一直紧绷着的弦骤然断裂,阿离试图用左手支撑自己站起,可右手手腕上的剧痛,让她的每一次尝试都倒吸一口凉气,显得异常狼狈。
最后还是简荷、杨晓恋几个女生将阿离扶进了教室,可这个时间学校医务室已经关门了,她们也做不了什么。
阿离强撑着笑意说自己没什么事,让她们先回去,等简荷几人离开后,她缓缓低下头,趴在了桌子上。
另一边,江野在校门口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她,满肚子的疑惑。
阿离一向准时,偶尔晚一些也不会超过十点半。
他今晚翘了最后一节晚自习出去练习散打,赶在放学前二十分钟骑着车等在学校门口,绝对不可能错过她。
江野拧着眉,又等了几分钟,人群渐渐越来越少,可还是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夜逐渐深了,久久等不到人的江野立刻将车停好,快步跑上了教学楼。
已经过了放学的时间,教学楼只有零星几间教室还亮着灯,江野在楼梯间与几个才离开的高年级学生擦肩而过,微微喘息着停在一班的教室门口。
里面灯亮着,门却关上了。
江野试着推了推门,推不开,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教室里显然有人,但没有任何回应。
他心头一紧,直觉阿离就在里面。
江野将书包甩到地上,双手抓住窗沿,猛地向上一跃,利落地翻上了窗,视线迅速扫过教室各处。
果然,看到了蜷缩在自己座位上的阿离。
她靠着墙壁,脸深深埋在并拢的膝盖里,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江野轻手轻脚地跳下窗,慢慢走到她身边,发现她旁边散落着几本书。
他捡起来,看见了书上几道明显的脚印痕迹。
一股火气混合着尖锐的心疼猛地冲上头顶。
他蹲下身,语气又冲又急,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里此刻翻涌着骇人的神色,像是下一秒就要去跟人拼命:“谁干的?!”
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想,但必须得听她亲口说。
阿离如惊弓之鸟般瑟缩了一下,没有抬头,将自己蜷缩得更紧。
任江野如何询问,她都始终不动,也不开口。
这副什么也不说的样子,非但没能平息江野的怒火,反而火上浇油。
“说话!”江野几乎是低吼着,耐心告罄,有些强硬地扶上阿离的肩膀,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这一抬头,江野的呼吸猛地一窒。
阿离的鼻尖和眼眶红肿一片,长睫被泪水打湿,不住地颤抖,那双总是沉静冷淡,带着一点骄傲的眼眸里,此刻水光弥漫,盛满了惊惶和委屈。
见江野满脸怒意地吼自己,她的眼泪无声地落得更凶,却还要咬唇强忍着。
所有的暴躁和厉声质问,在这一刻被她无助的眼泪彻底浇灭,只剩下全然的心疼和无措。
“……你,”江野喉咙发紧,原本扶着她肩膀的手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我不是在冲你发火,我只是、只是……”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又蹲下,想替她擦眼泪,又怕她更讨厌自己,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哭了……”江野的声音陡然哑了下去,带着一种与他极不相符的笨拙和温柔。
“我……我不凶你了,也不问了……”
听了他的话,阿离先是一愣,而后疼痛和委屈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感觉就像是,从小到大终于有人发现了角落里默默压低哭声的自己。
可阿离还不适应让人直接触碰到她的情绪,下意识用双手捂着满是泪水的脸,想要背过身去。
就是这个动作,让江野一下子看到了她手腕上明显不自然的肿起。
他的眼睛陡然睁大,心里那股怒火瞬间烧得他浑身都疼。
江野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狼狈和散落一地的书本,一下子在脑海里拼凑出了个大概。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除了手腕,还有没有哪里伤到了?”
阿离摇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没有。”
“好,”江野蹲着,与她视线齐平,“我不问你发生什么事了,但是你的手现在必须去医院,这个没得商量。”
阿离抬眼,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拒绝。
江野这次的语气放缓了许多:“马上就要期末考了,你的右手受伤还怎么考试?如果放任这伤不管,以后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还有你的家人,如果就这么回去了,他们会多担心?等会儿我送你到医院,再打电话给他们,说你和同学在一起讨论学习,要晚点回去,行吗?”
这番话让阿离再没了拒绝的理由,见她轻轻点头,江野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弯着腰将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好好放进阿离的书包,又把书包顺手背在肩上。
见阿离站起身,江野空着的手想要伸出去,最终还是垂在了身侧,攥紧自己的衣摆。
“我们走吧。”
*
医院的灯光刺眼地照在头顶,走廊上的冷气开得有点足,江野将自己的外套披在阿离肩上,看着她进了治疗室。
片刻,他收回目光,回身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将身旁阿离的书包拿过来,翻出了那几本被踩脏了的书。
那是阿离整理得一丝不苟的笔记,此刻封面上印着清晰的鞋印,边角卷曲破损,甚至有几页被踩得破破烂烂,根本看不出上面写的内容。
江野的呼吸重了几分,抿紧唇,手边没有纸巾,就拽起自己身上那件白色T恤下摆,开始擦拭那几本笔记上的污渍,小心翼翼又极其认真。
等阿离出来时,他已经将笔记本全都放了回去。
阿离的右手手腕、手臂被石膏和绷带固定着,无力地挂在胸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外的江野。
他立刻起身大步跨到她面前,声音紧绷着:“还痛吗?医生怎么说?”
“轻微骨裂,得慢慢养,医生刚给开了止痛药。”阿离轻声道,整个人已经缓了过来,又变回了平日里的模样。
左肩上的外套滑落,她下意识想伸手拉上去,却忘了自己打着石膏,一下子扯到了伤处,痛哼一声。
江野见状,立刻伸手将外套重新给她披好。
阿离不自在地微微垂眼,这才注意到他白T上多了一大片脏污,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指了指:“你这里怎么弄的?”
江野看过去,不在意地拍了拍:“刚不小心碰到的灰尘。”
说着,他小心扶着阿离的左手:“走,车在外面,送你回家。”
阿离却没有动作,江野奇怪地看过去,只见她的神情平和却笃定:“班上……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吧,而且是和我有关的事。”
“这些事你也知道一些,对吗?”
江野慢慢放下了扶着她的手,点头。
两人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坐下,江野把最近查到的事情都告诉了阿离,一些因奖学金引起的争端和谣言。
三中每学期都会评选并发发放奖学金,今年也不例外。
奖学金的评选规则是综合了成绩、课外活动和日常表现,由班主任和年级主任进行评分,每个班每学期有五个名额。
今年阿离的表现是排在了第一,自然排在第六的人也就拿不了这个奖学金。
“你还记得那个丁昊吗?我前几天问过你,他后来还有没有来找你问过问题,你说没有。”江野开口。
阿离安静听着,抬眼看他:“所以是丁昊做的吗?”
江野点头:“八九不离十。”
他那天就觉得丁昊的眼神和表情不对劲,本以为是情敌,没想到没有情,只有敌。
知道了前因后果,阿离有几分了然,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头顶的夜空。
江野也没有催促她,小心注意着她受伤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