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高的成绩还是那个样子,他家里也放弃了,打算送他出国去读书,可是柏高不乐意,和家里吵了几个来回,谁也说服不了谁。
韩子轩这边倒是不需要怎么操心,按部就班地参加完高考就行,以他的成绩上个好学校轻而易举。
两人正聊着毕业旅行的事情,想要拉一旁的江野一起,江野却耷拉着眼,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柏高用手肘推他一下:“你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江野回过神,没理他们,也没说话。
正在这时,一班的学委抱着一大摞资料从办公室走了过来,看着她有些抱不动的样子,江野径直走过去,全部接过来,看到了上面的字:体检报告。
他随口问道:“怎么是你去老班办公室领这个?阮篱秋呢?”
学委先说了声谢:“她好像这个月都请假了。”
江野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学委奇怪地看向他:“老班还没跟班上说,你当然不知道,我也是刚刚去办公室才知道的。”
身后的柏高和韩子轩也凑了过来,满脸促狭。
江野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先把这堆体检报告送进班里,然后又走了出来。
柏高先上前一步:“诶,你和你们班那班长指定有点事情吧,能不瞒着朋友吗?”
江野下意识否认:“有个屁的事,别瞎说!”
“真没有?”柏高欠嗖嗖地靠过来,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
要知道这三年的时间里,江野推了他们无数次吃饭和邀约,就连他去江家抓江野也经常扑空,这实在太过奇怪。
有几次柏高拉着韩子轩跟上江野,想看看他到底是去干嘛,结果发现他不是走进了学校,就是走进了图书馆、自习室,简直跟被夺舍了一样。
柏高和韩子轩推理了很久,才得出江野悄悄去见的人,是他们班那个班长。
江野翻了个白眼,目光看向底下的操场:“不信拉倒。”
这晚是江野第一次放学身边没有阿离的身影,他闷声骑车回家,给阿离家打了几个电话,可是都没人接。
看着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他有些颓然地坐在床边,除了这个电话号码,现在他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能联系到她。
阿离从来没请过假,连重感冒也只是晚自习后再去诊所输液,完全不耽误白天的学习。
江野将手机往旁边一扔,神思不属地躺倒在了床上,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她父母回来了?
时钟的指针一圈圈走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江野找到班主任询问了阿离的请假原因,却得知阿离的外婆帮她请假时,没有说具体的原因,班主任也不清楚。
江野有些郁闷地走进教室,看见阿离的座位上仍是空空如也,只有那份体检报告还摆在桌上,没有收起来。
他不自觉地走了过去,目光从她桌上扫过,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份体检报告。
……
江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出的学校,又是怎么一路疯了般地闯过无数个红灯,冲到医院楼下的。
他跌跌撞撞找到心脏外科病房,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房门时,正看到阿离靠坐在病床上,脸色很白,手背上打着点滴,头发花白的外婆正在一旁陪护。
看到他突然出现,阿离和外婆都愣住了。
阿离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学校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江野气喘吁吁地走进去,双手都忍不住颤抖,没有说多余的话:“……我来看看你。”
阿离对上他关切的眼神,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已经都知道了。
外婆招呼江野在床边的凳子坐下:“是江野啊,你坐,我去洗点水果进来。”
阿离坐起身,急道:“外婆你别忙了!”
她住院检查这段时间,外婆忙前忙后,累得人都瘦了一圈,阿离实在不忍心再看她操劳。
“没事。”外婆却摆摆手,提了一袋水果很快离开了病房。
江野面色凝重地坐在床边,半晌才问出一句:“严重吗?”
阿离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先天性心脏病,一直没检查出来,得做手术。”
她三言两语说完了近一星期发生的事情,仿佛在说的是别人的经历。
收到体检结果的那一刻,阿离是完全不相信的。
从小到大这么多次体检,不可能查不出心脏的问题,她自己平时也并没有先心病的症状。
可一张张复诊和确诊的诊疗单,一次又一次地宣判了她的死刑。
知道消息的外婆整日以泪洗面,在她面前却还要假装坚强。
阿离比想象中还快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压下所有多余的情绪,像往常一样让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和外婆商量了先请假,之后根据检查结果再看要不要休学。
如果确认要手术,那就尽快做完,等手术后再复读一年。
这些事情,她一件都没有告诉还在前线的父母。
阿离看上去冷静得可怕,尽量平淡地说完,抬眼却见江野红了眼眶,里面满是心疼和难过。
她不由得抓紧了身上的被子,扯了扯唇角安慰他:“我没事的,做完手术就好。”
江野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成拳,不想让她难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嗯,手术之后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多复读一年,肯定比我们考得都还要好。”
阿离垂眸,神色复杂,打着点滴的手有些发麻。
江野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继续道:“那我以后每天抄一份课堂笔记,还有学校发的模拟考卷子给你带来,免得你落下太多。”
听了这话,阿离脸色更白,声音也虚弱着,听不大清楚:“就算治好了,我也没什么可能报考公大了。”
她早就查过了,未手术治愈的先心病考生不能报考公安类院校,手术治愈的考生可以报考,但是通过的几率很小。
她这样的身体,几乎没可能再成为一名警察了。
顷刻之间,她的梦想碎得四分五裂。
看着阿离强挤出来的笑容,江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冲出了医院,回到了那个他几乎不想回去的家。
彼时,他那对正在轰轰烈烈闹离婚的父母,罕见地因为他同时出现在客厅。
江野红着眼睛,第一次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着父母说:“帮帮她,求你们,找最好的医生来。”
江父江母沉默地对视了一眼,第一次迅速达成了共识。
很快,国内最顶尖的心脏外科专家被请来了融城。
然而,现实的残酷远超想象。
阿离的病情发现得太晚,又是复杂型先心病,手术难度极高,风险巨大,预后情况很不乐观。
一次又一次的术前检查,反复抽血、心电图、心脏彩超、CT……每一次检查都像是一次折磨,将希望慢慢碾碎。
这个无比寒冷的春天逐渐过去,阿离眼中的光,也随着检查报告的增多和医生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一点点黯淡下去,心态在日复一日的住院生活中逐渐瓦解。
手术方案调整了一次又一次,她从积极配合,变得沉默寡言,再到后来,开始抗拒检查,拒绝吃药。
一次晚自习后,江野赶到医院,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瓷器碎裂的脆响。
他推开门,看到地上摔碎的水杯和溅开的水渍,阿离蜷缩在病床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对外婆的劝慰充耳不闻。
“出去!都出去!反正也好不了!做这些有什么用!不如让我死了干脆!”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自暴自弃的痛苦。
那一刻,江野的心像被凌迟。
他一直以为,阿离是什么都不害怕的,没有什么能够击倒她。
只要和她相处过,就很难不感受到她身上充沛的生命力和坚定的意志。
江野记得那个于他而言无比黑暗的新年,她曾经认真对他说过,人生是自己的,要好好生活,任何时候都不要辜负自己。
这几年,他时时刻刻都记着这句话,不想辜负自己,也不想辜负真心劝慰自己的她。
可是,阿离劝得了别人,却劝不了自己。
从那天起,江野每晚下了晚自习就骑车飞奔到医院,帮着分身乏术的外婆照顾着阿离。
他不再提考试,不再提未来,从不提起学校的事情,只是默默地陪着她,鼓励她。
即使她依旧会时不时发脾气,或是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当阿离冷脸赶他走时,他也只是说顺路。
一开始,江野只能帮着打打水,跑个腿。
因为不同项目检查在不同的楼层和诊室,第一次陪着阿离去检查的江野完全找不到方向,带着阿离楼上楼下绕了好几圈才找到。
到后来,阿离住院时候的一切事情他都做得再熟练不过,哪个项目该去哪个诊室,找哪个医生,他闭着眼都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