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送走白梅后，苏红意往回走时，看见有几个身穿青袍的道士表情凝重。他们用朱砂在地上画了长长的一道线，并派人把守。
那条被围住的街道，是奇珍医馆所处的街道。
苏红意连忙上前询问：“道长，里面怎么了？”
“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妖，现在正在里面围剿它。”道士答道，“你们都靠远一点，小心别被误伤到了！”
周围人一听，忙往后退去，但还是没有离开，而是探着头好奇地看着。
“那里面的人呢，里面的人还好吗？”宁珍珍说不开门，但却没说是不是还待在奇珍医馆。苏红意担心宁珍珍还在医馆里，于是追问道。
“是有你认识的人吗，小姑娘。”这道士指了指旁边，“里面的人我们都送出来了，你认人有没有认识的人。我们发现得及时，那妖孽还没造下杀鞜樰證裡孽。”
“谢谢你，道长。”苏红意道完谢后，便朝那边走去。只是她转了一圈，都没有看见那个总是笑眼眯眯温柔的宁大夫。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宁珍珍并没有留在医馆内。宁珍珍于她、于柳依来说，都是重要的朋友。
这时，护在街道外的道士们突然拔出桃木剑，嘴上念念有词，金色的符文在指尖捏掐。
“它出来了！大家小心，拦住它！”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只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跑出，它浑身是血，血液流淌了一地。
不断有符文打向它，它凄惨地痛呼出声，跌倒在地上向前攀爬，想要离开这里，却又被赐福过的朱砂结界阻拦。
触碰朱砂的指尖，被灼烧生焦。
苏红意被吓得垂下了头。那就是妖吗？它看上去...并不强。也许是道长们太厉害了？
身旁的声音嘈杂无比，苏红意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一愣，但细细一想，或许是自己的错觉。
这里人太多了，所有人都想来看看，妖长什么样，若是听错了什么，也很正常。
妖那边很快就没了动静，她听见道长们说它真的太弱了，实在浪费那么多符咒法器。
“诶，这好像是...”身后，有人突然说道，“好像是宁大夫？”
“好像真是宁大夫，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原来它是妖，那它之前给我们的东西，不会有毒吧？”有人惊恐道。
苏红意一怔，忙抬头看去——只见长长的血迹前面，一个披散长发的男人倒在地上。它用力地伸长了手臂想要抓住什么。
而它的眼眸，竟直直对上了苏红意的目光。
可那双眼眸没有光泽。这只妖临死前还在看着她，也还在呼唤她。
‘红意。’
‘红意......’
原来那声声呼唤不是错觉，而是它的，而是宁珍珍死前竭力发出的声响，遗留在人间的最后的声音。
苏红意看着这一切。眼角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她终于受不住了——
稚嫩的双手剥开人群，她冲过去想要触碰宁珍珍的尸首，却被道士们拦住。
争执之下，挂在耳上的面纱滑落，脸上的划痕暴露在外。
苏红意不在意别人异样的目光，她模糊的视线里，宁珍珍的身体突然变得好小。
原来他真的变小了。他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珍珠蚌。壳内，一颗又大又明亮的珍珠盛放在内。
“道长，它杀人了吗？”沉默片刻，苏红意突然问。
“嗯？”道士一愣，“暂时没发现，但妖就是妖，它......”
“它没杀人，它甚至在城内开了医馆。”苏红意道，“它没有杀人，它在救人啊...”
苏红意记得宁珍珍说。宁珍珍说，这世道凡人太苦了。他一路走来，见过很多人病死、伤重而死。
而药何其珍贵，又何其暴利？于是宁珍珍选择学医，在这之后来到了京城，在最追逐名利的地方开了一家价格低廉的医馆。
他的奇珍医馆被很多平民百姓光顾，他救了很多贫苦人。
“对啊道长。”人群中，有人说道。
苏红意看了过去。
然而那人却说，“我之前吃了它的药，身体会不会有问题啊？它会不会下了毒？”
“......”眼中的光破灭。
“好了，小姑娘。”架住她的道士不耐烦道，“你不要被妖迷惑了，妖惯会用甜言蜜语骗人。”
身后，有道士在统计用过宁珍珍药的人的人数，准备带去检查身体。
“宁珍珍”，那只小小的蚌壳被无情丢弃在内，它里面的珍珠被人取走，道士说，那是上好的珍宝，能用来锻造法器。
宁珍珍的一切被否定、被瓜分，如今他剩下的，只是这一只小小的蚌壳。
苏红意做不了太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然后...她捡起那只被人丢弃的蚌壳，放进怀里。
周围人声鼎沸，而内心，空寂无声。
-
“红意，你回来了。”柳依坐在梳妆镜前，指尖挖出小小一点蚌膏涂在脸上，道，“珍珠膏要用完了，到时候又得去找宁珍珍买。”
“柳依姐姐，宁珍珍死了。”苏红意道。
柳依手一顿，“宁珍珍死了？”
“嗯，他死了。”苏红意从怀里拿出那只蚌壳，“他现在，在这里。”
“...红意，你吓死我了。”柳依一见那蚌壳，就松了口气，“好了，不要再吓我了，这玩笑不好笑。”
“柳依姐姐，我没在开玩笑。”苏红意说道，“宁大夫他是妖，这就是他。”
柳依这才没说话。她细细看着苏红意，轻叹口气。
柳依站起身来将苏红意拥入怀中，指尖轻轻揉着她眼角泛起的红痕，说道：“好了，好了。”
“他是妖，就该知道京城并不安全。他选择留在京城，就说明他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柳依道，“我说呢。他怎么每次清查日都要关门，我其实...有点预料到了。”
“好了，不准哭了。”柳依强硬说道，“好好睡一觉，就当...没认识过他吧。”
...
梦中的一切都很混乱。
‘红意...’
‘红意...’
睡梦中，苏红意又听见了宁珍珍的声音。
只是和现实中不同，梦中的她抬起了头——
她本以为，宁珍珍当初是在向她求助。
可她忘了，她自己只是个孩子。并且宁珍珍，也不会向她求助。
梦中的宁珍珍看着她，尚且鲜活的眸子里充沛着歉意。
她突然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吓到了苏红意，想向她道歉。
也想让她不要害怕，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第66章
短短几天，苏红意失去了三个朋友。
云霞、白梅、宁珍珍。
所以，人的离开，总是突然的，她对这一事实又有了深刻的认识。从拥有一切，到孑然一身，可能只需要几个眨眼的瞬间。
苏红意意识到：她的身边又只剩下一个人了。她开始时常望着柳依，有时候眼也不眨，直到酸涩溢出眼泪时，才勉强合上了眼。
柳依发现了她的异常。
“红意，”柳依将手放在苏红意的脸庞上，柔声道，“姐姐不会离开你。”她是那样一个敏锐的女人，她又怎会察觉不到身边人的情绪呢。
“姐姐，我想保护你。”苏红意埋进柳依的怀里，她轻轻闭上了眼。脑海中闪过的画面里，有阿兄、阿爹、娘，有云霞、白梅、宁珍珍。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现在。柳依抱着她，她就好像再一次拥有了爱。这是最后一个关心她的人，苏红意不想再失去。
“好，姐姐也会保护你的。”柳依如是承诺。
许是宁珍珍的死刺激了柳依。柳依面上不显，可她照镜子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柳依在乎自己的容貌。
其实这没什么特别的，身处在花楼的女子，容貌便是她们赚钱的工具。
柳依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于是某天夜里，柳依很罕见地画好了妆，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幽幽的清香。
苏红意知道柳依很好看，可今夜的柳依比往常更美。她在这朦胧夜色中，就好像一朵亮眼到极致的花。
她做好了准备。
柳依今晚离开了怜清阁，老鸨只是在门口看着，老鸨面上的表情不喜不悲，只淡淡地嗤笑一声，“不知是飞上枝头的凤凰，还是短短一现的昙花。”
今夜过得格外漫长。苏红意的梦里，突然多了很多恶鬼。
在梦中，她好像变了个人。那个人...是她？在逃跑，在尖叫，在哭泣。滴滴黏稠的血变成了枷锁，牢牢黏住她的身躯，不肯放她离去。
而身后的鬼影也伸出手，将她又拉入血池...
苏红意猛地睁开眼。她出了一身冷汗，望着窗外未明的天空，轻叹一声。她将床头的蚌壳拿起，轻轻放在心脏处，闭上了眼。
“...宁大夫，柳依姐姐已经有几天没回来了。”她呢喃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但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