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愣了愣,轻问了声:“你父母怎么了?”
百乐的双臂由身后士兵擒住,身子向前倾着,作势挤出两滴眼泪:“我父母身患重病,一家人全仗着我做些小本生意糊口治病。大人既然要斩杀我,多问也没啥意思。百乐不敢抵抗,只求大人能满足我这最后的心愿,百乐才死得安心些。只是,只是我那爹娘可怜啊!百乐再不能照顾你们了……”说着,便大哭了起来。
郭孝抬眼,已见士兵正拖着百乐往外走,心下不免一软,急言阻止了士兵。言罢,他径直走到百乐面前,目光紧逼着她,实在不知她是当真赤诚孝心,还是个狡猾的骗子。
“拿自己爹娘撒谎?”一声问下,隐着犹豫。
百乐仰起头来,毫不畏惧地看着郭孝,坚持道:“死到临头,我骗你做什么?你尽可以去查!”
郭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对她道:“你的那件案子,已经过去了,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刚刚你在军营里卖东西被抓,全营的军士都看到了,我若放了你,又恐乱了军规营法,所以也不能放你!”
百乐心底滑过一笑,只面上露出思考的模样,再一仰头,盯着他:“百乐有一门绝技,可以为大军省下军粮。不知道凭这一手,够不够将功赎罪?”
郭孝不由得好奇,如今军粮确实不足,这小女子如若真能节省军粮,那自然是奇功一件。只是他看着她,也实在想不出她能有什么好主意立下这奇功。
百乐一眼看出了郭孝的怀疑,笑言:“大人既然好奇,何妨一试?”
不消半刻工夫,百乐已备好了食材。案板上放着十来个箩筐,皆装满了花花草草。她一人转入军营厨房,忙活在灶台前。郭孝穿过围观的众人身侧,走入厨房,随手翻看着百乐的食材,不由得皱了皱眉,拎着一个箩筐问百乐:“你采了这些花草来,难道是要做出食物?这些牛嚼马咽的东西,如何能吃?”
百乐一笑,极自然地点了点头:“天生万物,怎么就不能吃?只要烹调得法,都是好东西。荠菜、苋菜、马齿苋、蕨菜这些都是野菜,就不用说了。榆钱的树皮和树叶都可以凉拌着吃,香椿芽可以炒菜,可香了!许多花的花蜜可以喝,把玫瑰、牡丹这些花瓣裹上面糊,过油一炸,又香又饱肚子。柳树叶用水焯过,可以凉拌,槐树叶腌制起来,可以做下饭的咸菜。大多数草都能吃,树叶也是,嫩的可以吃新鲜的,老的晒干了泡水喝。总之,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就是了!”
郭孝听百乐说得头头是道,确有几分新鲜好奇,亦是相信了几分。再一垂眼看向锅中,便见百乐端起一盘油炸面糊花瓣递给郭孝。郭孝愣了愣,迟疑着抓了一把放在口中嚼了嚼,顿觉味道极好,不由得赞出了声:“果然是好味道。”
百乐得意地仰起头,盯着郭孝笑而不语。
郭孝抹抹嘴,咳了一声,故作一脸严肃道:“既然你有这般本事,从此,你就留在军营之中,负责伙食料理,只要干满一年,我便放你回家!在军营中,也算你服役,每月也有一点银子,而且还管饭。百乐,你怎么说?”
百乐笑着上前施了一礼:“大人饶了我的性命,这一年的伙食,我都管了就是。”
郭孝点头,便要将厨房交由百乐。只迈出一步,身后的士兵就悄悄在他耳后添了声:“郭管事,这军营之中有女人,总是不妥的吧!”
郭孝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反正每日都叫她男装打扮,给个单独铺位与她睡,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她这料理花草的手艺,正好为军营所用。人才嘛,不拘一格,好用就行!”
身后望着郭孝背影的百乐,缓缓仰起头,方才挂在脸上的乖巧笑容,越发浓烈。她眸中闪烁,似在酝酿着一场未知的波澜。
三
这日,大清皇帝亲自接见了蒙古来使,与蒙古使者对弈后,即兴陪蒙古使者前去观瞧神机营操演阵法。大营之中,士兵们正在操演阵法,一名打旗兵晃动令旗,营中一百多名士兵两两一排,各持长矛,组成了长长的一列战阵,犹如一条活蛇,进退蜿蜒。忽而蛇头盘向蛇尾,忽而蛇尾甩向蛇头,忽而蛇头与蛇尾相互迎扣,一旦长蛇阵两头围成环形,军士们便挺着长矛向圈中虚刺,口中呼喝,气势逼人。
皇上不住地点头,望向台下的恒泰:“恒泰啊,此阵为何?”
一身麾衣的恒泰上前施礼道:“回皇上的话,此阵乃是‘一字长蛇阵’,以军士组成蛇形阵势,用以包抄敌兵。”
“此阵有何厉害之处?”
“此阵如缠山之蛇,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则蜿蜒待敌。若敌攻我前队,则后队围将上来,若敌击我后队,则前队围将上来,若敌攻我中队,则前后两队齐上,将敌人围在圈中。敌军一旦被围,则我军长矛上下齐刺,敌军万难逃脱。”
皇上满意一笑,瞧了瞧身侧的江逸尘:“你瞧这阵法如何?”
江逸尘笑了笑,摇头道:“大清皇帝看来并不相信小人。”
皇上愕然:“此话怎讲?”
江逸尘转而向皇上施了一礼,朗朗道:“蒙古依附于大清,既然是我蒙古想见识一下大清的高明阵法,自然希望无私演示。可是刚才一见,这阵法老套得很,难道不是故意将这弱阵演示于我看?莫非是怕我们学了去?”
皇上脸上变色,转而望向恒泰,恒泰面上一急,怒向江逸尘:“你怎么可以当着皇上之面,说此阵老套且弱?”
江逸尘漫不经心道:“这位富察将军,就这样的阵法,连人也困不住,岂非弱得很?”
“口说无凭,若是不信,贵使何不带一队人马与这长蛇阵较量一番?”恒泰直言挑衅。
见恒泰正中圈套,江逸尘忙扬眉挑笑:“不用一队人马,就我这九个不成器的侍从,就足以破此阵。”
九个蒙古侍从依言走入场中,三人一组,成品字形排开。打旗兵一晃令旗,长蛇阵蜿蜒着向九人攻了过来。只见江逸尘口中一声呼哨,九个人分三组散开,分别进攻长蛇阵的前队、中队和后队,将一条长蛇截成三段。蒙古侍者有藤牌护身,只管挡住刺来的长矛,却只一心用铁棒砸打长蛇阵军士的踝骨。铁棒力大,挨上一下的军士都痛得倒了下来。几个军士倒下来后,长蛇阵的阵法全被打乱,军士们开始相互践踏绊倒,一时间狼狈不堪,这长蛇阵马上就要被破了。
正在形势危急之时,江逸尘笑了笑,瞥了眼身侧的皇帝:“皇上,小人之言没错吧?这阵可就要被破了。”
皇帝面上难堪,看向恒泰,怒道:“富察恒泰,朕把神机营交给你负责,可你看看,你都是怎么打理的?九个人就能破了你的阵,真是丢人!”
恒泰高声道:“此阵还有变化,这长蛇阵还缺一个阵胆。请皇上少安毋躁!”
江逸尘看着长蛇阵的狼狈样,又一笑,添问:“临战找胆,未免迟些——阵胆何在?”
只见恒泰一个飞身即时跃入阵中,坚定一声:“阵胆在此!”
几个兔起鹘落,随打随走,不一会儿,恒泰已将九名蒙古侍者尽皆打倒,而那些被铁棒击中的军士们也趁机站起来归入阵中,虽然不免有些又瘸又拐,但毕竟勉强算是阵又形成了。
皇上见到恒泰能以一人之力反败为胜,不由得大喜。
江逸尘见状,冷冷笑道:“富察将军好厉害的功夫,可惜咱们是在论阵法,不是在打擂台。如今是九个人破阵,你能一个打九个,但倘若是一百来人以阵破阵,你又岂能以一敌百?”说着,一并飞身跃入阵中,随手擒来武器,冷冷看着恒泰,“更何况,山外有山,富察将军的武功未必就是天下无敌。”
恒泰见他是要与自己对阵,抱拳一笑,道:“贵使是要指点恒泰几招吗?”
“那倒是荣幸得很!”江逸尘伸手便是一招迎上去。
恒泰见状拆招,一拆一击,这二人便是要永无止境地你来我往。方开始,他二人还是以较量为主,但渐渐地,招法有变,气力有变,下手竟是以性命相搏,势要拼个你死我活。两虎搏命,必有一死一伤。场面俨然对恒泰更为不利,若恒泰赢,势必会重伤江逸尘,未免对两国邦交不利;若是恒泰输,不但会受重伤,而且还得背上一个有辱国体的罪名,看台之上的皇帝更会大怒,招来祸患。
这一招,极险,竟是要比江逸尘的剑法,还要夺命。
正在死死相搏,难解难分之际,忽然从阵队之中传来一记惊呼,将这二人截住——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不要再打了!”
二人稍一愣,恒泰面不改色,只扬了声回应道:“公主!快快退回去!这里凶险,小心会伤到你!”说罢,仍是继续相搏,招招逼向对方要害。
醒黛由兵将之中走向他二人,脸色已转阴沉:“好,那么你们继续打,不过不管打成什么样,宋连城也不会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