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之后?”
“小南王世子死了,小南王会怎么做?小南王长子战死,世子是小南王唯一的嫡子,他若死了,小南王不报仇吗?”
傅珩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服气的咕哝,“我做的天衣无缝,他又查不到是我做的。”
“天真!你以为小南王能在朝堂站一席之地,人真的是傻的吗?他不用查,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你做的。他不需要什么证据,儿子都没了,只要有一丁点的可能,他就会要了你的命。”
“那又怎样,死就死了,只要能为我叔叔哥哥们,还有我的母亲报仇,我死了又怎样?”
傅珩的语速加快起来,声音高亢而尖锐,情绪十分激动。
他想起当年,大夏初建,那时候他才四岁。
那年小南王带着家眷入京,骑着高头大马,怀里护着年幼的李俭在京城的大街走过,风光无限。
那时年幼的自己被母亲牵着,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母亲指着小南王道:“儿啊,就是那个人,就是他杀死了你的叔叔和哥哥们,你长大了,一定要给他们报仇啊!”
回去后他母亲一日不如一日,人渐渐没了精神,也再不见父亲一面,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她临终都在怨恨父亲和小南王捐弃前嫌,怨恨父亲不为亲人报仇。
阆苑郡王的声音带了点无奈,“你一条命何足道?只是你死以后,你想过后果吗?”
“我死就死了,我一命换一命,还有什么后果?”
阆苑郡王深深的叹气,就算傅珩再怎么激动,他始终不急不躁,明明也是个年轻人,却始终如一位包容的长者,语气平静而舒缓。
“之横,你有没有想过,我祖父、我父亲、伯父、姑丈,全部相继死于和小南王的战役里,我不恨吗?陛下不恨吗?”
“你想过没有,陛下若由着自己的恨,对小南王一脉肆意打压,我也和你一样,见天找小南王一脉的事,朝廷将会是什么局面?小南王一脉难道就会甘愿被无休止的打压,甚至性命朝不保夕?他们不会反抗吗?”
阆苑郡王一连串的反问过后,声音更是和缓,“当年的情形你也知道,那时候两大势力都元气大伤,若再继续打下去,只会让更多的人惨死,周遭百姓也跟着遭殃,到最后白白让人捡了便宜。”
“所以小南王提出投诚,陛下才只能捐弃前嫌,忍下所有仇恨,甚至于和小南王定下儿女亲家。”
阆苑郡王缓了缓,见傅珩没有作声,继续给他讲道理:“你我站在自己的一方,对小南王仇恨无比,但小南王何尝不恨你我?小南王长子、兄弟、亲朋故旧,以及手下的将士,死于我方的人难道少了?”
“若陛下和小南王都不能忍下这仇恨,哪还有今天的大夏江山?早在当初你死我活中,被别人一网打尽了。”
傅珩声音激昂,“死就死了,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若让我像乌龟一样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死了!”
阆苑郡王静默片刻,没有接他这话,而是继续先前的话题。
“如今江右、闽越、营州和南诏那边还在用兵,一个个都是难啃的骨头,朝廷如果打压投诚过来的降臣,那么还未归顺大夏的势力,只会拼死反抗,谁还敢投诚?”
“这还只是其中一处原因,别忘了,还有东夷和百丽对大夏虎视眈眈,他们趁着天下大乱之时,占据了我们许多土地,我们还需讨要回来。”
“你父是我大夏柱石,受人景仰,你是你父唯一的血脉,若你被小南王杀了,必将激起你父亲手下将领的不满,到时候冲突流血在所难免。
“朝廷外患未清,又添内乱,彼时内忧外患焦头烂额,说不定先辈们辛苦打下的江山就会覆灭。”
“你一条命何足道哉,但凭什么让天下百姓为你的冲动,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天下大乱二百年,二百年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与野狗争食。”
“多少女子抛弃尊严,尘垢满面,依旧得用自己的身躯求一个活命。”
“多少孩童来不及长大,或死于强人的刀尖,或成了别人口中的食物。”
“边疆百姓,又有多少人在异族的铁蹄下,或被践踏成肉泥,或被牲口不如的奴役。”
“大好山河,不啻地狱。”
“是你我的先辈们,还有无数战死的将士们,用自己一身血肉,换来今天的太平日子。就因为你个人的私怨,就要将这太平日子毁去吗?”
“你以为只有你痛,陛下不痛?你父亲不痛?我不痛?千千万万死了丈夫的妻子,没了父亲的孩子,他们不痛?”
“可是,再痛,也得忍着。”
阆苑郡王打住话头,四下一片安静,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在这一刻胶着,化不开的悲伤蔓延开来。
江稚鱼和胡若瑕在上面无声掉着眼泪,两颗心像是被人拧着,扎着,不知为谁痛,为谁伤。
半晌,傅珩眼圈赤红,语气哽咽,“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我们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阆苑郡王拍拍他的肩,“不是你我也会是别人,无数人前赴后继做出牺牲,都是为天下太平四个字。人活一世,固有一死,若能为这苍生舍去这一身血肉,死有何憾?”
“你若只为了意气之争轻言生死,能对得起谁?”
“死有什么难的,难的,是脚踩刀刃,是心如油烹,但仍然得艰难地活着。”
第66章 请的何方高人
江稚鱼和胡若瑕沉默的掉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这一刻突然觉得,作为一名闺阁女子,她们不用经历战火与杀戮,不用承受那些仇恨,真是无比的幸运。
也为身在其中的人,感到无比的痛惜。
好半晌,傅珩的声音微带哽咽,“你说的我都懂,可我只要一想到......我就恨,我几个哥哥都死了,母亲也抑郁而终,他们凭什么能无忧无虑地活着,凭什么能金尊玉贵地活着?”
“这些我知道,陛下也知道,所以这些年才由着你小打小闹。从前年小不懂事,但你现在也长大了,你父亲常年征战在外,你代表的就是靖国公府。”
“你带着那些勋贵子弟,和小南王一系势不两立,等你们都做了家主,难道还要将仇恨延续下去?内忧外患,百废待兴之时,朝廷不能一直消耗在内斗中,上下一心,才能朝堂稳定,家国平安。”
“我的话你好好想想,这段时间先去神武军冷静冷静,三个月后,你想留神武军也好,去陛下身边做个护卫也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整日无所事事了。”
傅珩或许是听进去了阆苑郡王的话,好一阵沉默。
然后是阆苑郡王的轻叹声:“去吧。”
脚步声响起,慢慢消失在远处。
江稚鱼和胡若瑕在原地又待了好一阵,彼此心头仍旧激荡不已。
她们出生的晚,记事的时候,日子已经太平。从前虽然也曾听过那些战乱,还有打天下的不易,但是从没像今日这般,感同身受。
好久,江稚鱼才轻叹:“陛下和殿下,都是有大胸怀的人,令人敬佩!”
胡若瑕也点头应和,“是啊,多亏了有他们这样的人,否则咱们还在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江稚鱼想起自己的使命,更觉得需要尽快将巫术融会贯通,这样才能彻底改变战乱的命运。
打从心底,生出一种紧迫感来。
......
浴兰节后,江老夫人的痨症一天天的好转,如今都能时不时出院门走走了。
江稚鱼自打那天听了阆苑郡王的一番话,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来,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里,融合巫术。
祭祀用的巫舞她得练习起来,不然到时候跳得太丑,让人笑话。
练完一阵,热得出了一头汗,就走出房门,去院子透气。
阿莲正不知道打哪里跑回来,一脸的开心。
看到江稚鱼,立马迎上来,挽住她的手臂,凑过去悄声道:“姑娘,听说老爷免了李姨娘的请安。”
江稚鱼看她硬憋着笑意的脸,就道:“想笑就笑吧,在咱们自己的院子,还藏着掖着。”
这些日子,关于她父亲新纳的妾和正房主母的消息,就没断过,天天鸡飞狗跳的。
听说这几日卢氏挑各种毛病惩罚李姨娘,李姨娘都一一承受,结果下午江存勖一到家,李姨娘就晕了。
江稚鱼都懒得打听,卢氏那性情又臭又硬,跟个会装模作样,会撒娇哭泣白莲花斗,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阿莲终于忍不住,哈哈乐了好几声,“奴婢方才在前院,刚好看到老爷下衙回来,李姨娘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就在二门处等着,一见到老爷,那眼泪就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