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步走向汽车站,坐上前往市区高铁站的大巴。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熟悉的县城轮廓逐渐模糊、消失。
她的心情奇异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高铁站里人流如织。
她取票,过安检,找到对应的检票口。
当广播里响起“前往粤海方向的GXXXX次列车开始检票”时,她捏紧了手里的车票和身份证,跟着人流向前走去。
踏上列车,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厢里空调开得很足,与外面的闷热形成两个世界。
列车缓缓启动,加速,窗外的站台、房屋、田野开始飞速倒退,最终化作一片模糊的色块。
蒋瑶喃看着窗外极速后退的景色,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咚咚咚,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撞击着她的耳膜。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负罪感、自由感和巨大冒险精神的、极其刺激的眩晕。
她真的做到了。
她欺骗了父母,花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像一个小偷,窃取了这个本该困在泸县便利店的夏天。
窗外的站台开始加速后退,熟悉的县城景致被迅速拉扯成模糊的线条。
她紧紧盯着窗外,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座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哪怕前路是未知,哪怕谎言可能被戳穿,哪怕她将独自面对粤海的一切。
这个决定是她自己做的,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抠紧的手指,慢慢靠向椅背。
车厢里冷气充足,与她手心的汗湿形成鲜明对比。
她闭上眼,努力把所有的不安抛在身后。
此刻,她正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奔向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夏天。
一种近乎野蛮的生长力,在这个狭小的车厢里,在这个沉默的少女心中,破土而出。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次又一次:
蒋瑶喃,跑吧,跑吧,再也不要回头。
第24章 蒋瑶喃 成长如抽筋剥骨般痛。
蒋瑶喃来到粤海, 成功加入了补习班。
她在粤海附近的一家廉价出租屋租了一个单人小房间。
在“雅正教育”的补习班,蒋瑶喃几乎把自己埋进了书本里。
她深知这两个月的时间和那笔不菲的学费是多么来之不易,每一分钟都不敢浪费。
她总是最早到教室, 最晚离开,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 不懂的问题追着老师问到彻底明白为止。
她心无旁骛,并未注意到偶尔投射在她身上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
一次课间, 她去洗手间, 刚走到隔间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不算陌生的、带着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诶,你看那个蒋瑶喃,她不是领助学金的那个吗?怎么也来这儿了?”
“就是啊,‘雅正’收费不便宜吧?她哪来的钱?”
“谁知道呢……会不会是……”声音到这里暧昧地停顿了一下, 带着不言而喻的猜测。
“嘘,小声点, 别让人听见了。”
是黄书意和她的朋友。
蒋瑶喃的脚步顿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涌上了头顶, 耳边嗡嗡作响。
那些恶意的揣测像细密的针, 扎得她浑身刺痛。
她握紧了拳头。
但下一秒, 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了最初的愤怒。
她忽然觉得, 她们的议论是如此可笑。她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这笔钱是她用一个省级奖项换来的,是她用无数个夜晚的挑灯夜战和整个暑假的孤注一掷挣来的。
她的钱干干净净。
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言碎语, 就会变得肮脏。
她没必要觉得羞愧。
蒋瑶喃没有推门出去,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等外面的声音消失,脚步声远去后,才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拍了拍脸。
镜子里那张脸,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她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她的底气,来自她笔下的文字,来自她不断攀升的成绩,来自她银行卡里那串虽然缩水却干干净净的数字。
这两个月,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拼命吸收着知识。
当高二上学期开学,她背着书包,再次踏进理(1)班教室时,心境已截然不同。
韦娴看到她,破天荒地主动点了点头,脸上甚至带着一丝算不上热情、但足够客气的笑意:“蒋瑶喃回来了?不错,这次期末和竞赛成绩都很有进步,继续保持。”
“谢谢韦老师,我会的。”蒋瑶喃落落大方地回应,语气不卑不亢。
她的新同桌是一个叫季芳崎的女生,看起来文静内向。
蒋瑶喃主动和她打了招呼,笑容温和自然。
她的生活好像真的一直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中午,她和宋小满一起去食堂。
打好饭坐下,宋小满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感慨地说:“瑶喃,你变了。”
蒋瑶喃抬起头,有些疑惑。
宋小满笑着说:“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你成绩变好了,人也好像……更自信了。以前你总是低着头,现在背挺得直直的,眼睛里有光。”
蒋瑶喃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笑了笑,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饭菜。
是啊,她变了。
那个因为贫困而敏感自卑、因为成绩而焦虑惶恐的蒋瑶喃,正在一点点被留在过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坚定,敢于直视他人目光,也敢于为自己争取未来的自己。
这条逆袭的路,她走得艰难,但每一步,都算数。
蒋瑶喃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但高二的新学期刚开始,变化便接踵而至。
最大的变化来自她的家庭。
她的弟弟升初一,父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将他从泸县送来了粤海市读初中,美其名曰“接受更好的教育”。
不仅如此,杨爱华和蒋斌也跟着来了粤海,在离学校不算近的城中村租了个小房子,找了份零工,算是勉强安顿下来。
这个“家”的靠近,并没有给蒋瑶喃带来任何温暖,反而成了新的压力源。
之前虽然沟通不畅,生活费总有拖延,但起码还能要到。
现在,每次她开口问生活费,杨爱华总有新的借口:
“我们刚换工作,还没发工资,哪里有钱?”
“这个月房租刚交,你弟弟的学费又是一笔,你先自己想想办法。”
“我听说粤海中学每次考试都会分发奖学金,你不是有奖学金吗?先用着!”
蒋斌更是直接提出了新的要求:“瑶喃,你看我们现在也来粤海了,你就办走读吧。粤海中学的住宿费太贵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省一点?
蒋瑶喃看着家里桌上摆着的、明显是给弟弟买的崭新教辅书,听着母亲抱怨弟弟补习班又花了多少钱,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块冰,冷得发僵。
他们能毫不犹豫地送弟弟来粤海,能给他买昂贵的教辅报补习班,却对她在粤海最基本的生活费百般推脱,甚至要省下她那点住宿费。
原来,不是家里真的困难到那个地步,只是那份困难,选择性地区分了她和弟弟。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质问,但看到父母那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我们已经为你牺牲这么多”神情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她只是低下头,轻声说:“……好。”
她又一次妥协。
因为她没办法。
她还是未成年,如果不妥协的话,她还能怎么办呢?
新一周的周一,蒋瑶喃去找班主任韦娴办理走读申请。
韦娴听到她的来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走读?蒋瑶喃,你现在成绩刚有起色,稳定在班级中上游很不容易,走读意味着你不能上晚自习,来回通勤要耗费大量时间,高中的课程多紧张你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你的成绩很可能会下滑。”
蒋瑶喃站在办公桌前,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韦娴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何尝不知道走读的弊端?可她有选择吗?
她只能硬着头皮,避开韦娴锐利的目光,声音低却清晰:“韦老师,我家里……有些困难,需要我走读。我会尽量安排好时间,不影响学习的。”
韦娴看着她倔强又带着难堪的样子,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奈:“你……唉,既然你坚持,那我就给你办。但是蒋瑶喃,你要对自己负责!”
蒋瑶喃低下头:“我知道。”
拿着签好字的走读申请,蒋瑶喃走出办公室,心里沉甸甸的。
课间,宋小满得知她要走读,惊讶地拉住她:“瑶喃,为什么啊?住校多方便啊!”
看着好友关切的眼神,蒋瑶喃一直强撑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