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压了数月的焦虑、寻找无果的挫败、对蒋瑶喃处境的担忧,以及母亲此刻咄咄逼人的质问,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终于“铮”地一声断裂。
陆凌风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直视着母亲,一直以来的温顺、克制荡然无存,眼底是压抑已久的红和一种破罐破摔的执拗,几乎是吼了出来:“是,我就是喜欢她怎么了?我喜欢蒋瑶喃,她现在不见了,她休学了,我联系不上她,我他妈什么都做不了,我成绩下滑了,你满意了吗?”
整个客厅瞬间死寂。
陆寒鲤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精心培养、引以为傲的儿子,不仅成绩下滑,竟然真的……真的为了一个那样出身的女孩,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还承认了“喜欢”?
“你……你……”她指着陆凌风,手指颤抖,胸口剧烈起伏,气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竟然……为了那种……你简直……”她情绪激动地扬起手,似乎想打下去。
一直沉默旁观的蓝远赶紧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寒鲤,冷静点,别这样,”
“那种?她是哪种?”陆凌风却像是被彻底点燃了,不管不顾地反问,声音里带着悲凉的嘲讽。
陆寒鲤被蓝远拦着,看着儿子那副完全陌生的、带着反叛和痛苦的眼神,最后一丝理智也燃烧殆尽。
她猛地甩开蓝远的手,不再试图动手,而是用那双冰冷的、带着决绝恨意的眼睛盯着陆凌风,一字一句,如同最终判决:“好,很好。陆凌风,你太让我失望了。既然这个环境已经让你无法安心学习,既然你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影响了前程……”
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宣布:“你给我准备好。高三开学之前,你必须出国。这里,你不能再待下去了。”
陆凌风冷漠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永远只关注排名和前程的母亲,突然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出国?
离开这里,离开可能有她消息的地方?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身,沉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世界,在他十八岁这年的夏天,变得一片荒芜。
陆寒鲤堪称雷厉风行。
冲突后第二天的黄昏,国际长途的电话铃声便开始在书房响起。
她对着话筒说英语时声线平稳,偶尔夹杂着"紧急入学"、"学术环境"之类的术语。书桌上很快堆起一叠叠打印材料,全是英文表格和学校介绍。
签证面谈那天,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套装,站在使馆门口替他整理领带。
手指掠过衬衫领口时带着凉意,像早秋的霜。
护照是早就备好的,深枣红色封面边缘已有些磨损。
办了签证订了机票,陆寒鲤铁了心送陆凌风出国。
陆凌风没办法拒绝陆寒鲤的安排。
他现在没有拒绝的能力,就像之前,他没有能力护住蒋瑶喃,从她妈妈的手机把她护下来。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轮胎与地面摩擦出沉闷的震动。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他看见舷窗外最后一角熟悉的城市轮廓
——那是学校的方向,现在正被云层温柔地覆盖。
他闭上眼。
掌心还留着行李箱握杆的触感。
三万英尺的高空上,夏天正在他脚下无声地落幕。
第39章 蒋瑶喃 那人却在,灯火阑……
时间是最好的药物, 虽然缓慢而煎熬。
在药物的辅助和心理医生的耐心引导下,蒋瑶喃在努力康复。
她不再整日以泪洗面,虽然不好的情绪依旧会不定期袭来, 但至少,她学会了在浪潮中保持呼吸, 不再轻易被淹没。
她开始能吃得下饭,能在天气好的时候, 由母亲陪着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走一走。
她看着父母因为她的每一点微小好转而露出的、小心翼翼却又难掩欣喜的神情, 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凉,似乎也被这迟来的暖意,稍稍融化了一角。
只是,她依旧沉默。
大部分时间,她更愿意一个人待着, 看书,或者只是发呆。
她注销了所有旧的社交账号, 像一只彻底换壳的寄居蟹,将自己与过去完全剥离。
一年的休养期结束, 面对复学的问题, 杨爱华理所当然地认为该回粤海中学。
“瑶喃, 粤海的教学质量毕竟好一些, 咱们回去, 好好跟老师道个歉,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不。”蒋瑶喃打断母亲,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和坚决,“我不回粤海。”
那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
那些走廊上的指指点点,公告栏前异样的目光, 办公室里的冰冷判决,以及校门口那场让她尊严尽失的拉扯……
每一帧回忆都像一根刺,扎在她的神经上。
她无法想象自己如何再踏进那个校园,如何面对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即使她的同学已经毕业,但她实在是没办法会粤海中学,害怕那里的每一草一木。
“我要回泸县。”她说。
杨爱华还想再劝,但看着女儿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睛,里面没有赌气,没有任性,只有一种历经创伤后的疲惫与决绝,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她叹了口气,妥协了。
对于蒋瑶喃这样从粤海中学回去的“尖子生”,泸县一中自然是张开双臂欢迎。
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新的学校,新的环境,没有人知道她过去一年经历了什么。
她不再是那个挣扎在重点班底层的“小县城来的女生”,也不再是那个陷入贫困生风波和抑郁症漩涡的“问题学生”。
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成绩非常不错、话有点少的复学生。
她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她不再去想未来,不去想意义,只是机械地、却又无比专注地,完成着每一天的学习任务。
她的成绩稳步提升,很快成绩重回巅峰,就在新的班级里名列前茅。
高考结束,分数出来。她是泸县状元,但还是比没休学之前的成绩差了一些,即使如此,她也取得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足够她挑选一所很好的211大学。
填报志愿那天,杨爱华看着志愿填报指南,又开始絮叨:“瑶喃,你看粤海本地的大学也挺好的,离家近,我们也方便照顾你……”
蒋瑶喃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笔,在第一批次第一志愿的空白栏里,毫不犹豫地,一笔一划地填上了——北川化工大学。
一个远离粤海,也远离泸县,位于北方,距离此地两千多公里的城市。
杨爱华愣住了,看着那三个字,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看着女儿平静无波的侧脸,吐出一口气,尊重了她的决定。
蒋瑶喃要离开这儿,去更远的地方。
她要去的地方,是北川。
北川,有凛冽的风,有陌生的街,有一个可以让她彻底隐没在人群里,重新开始。
她没有和任何人告别,也没人知道她填了北川的学校。
当录取通知书如期而至,看着上面“北川化工大学”四个烫金的大字,蒋瑶喃的心异常平静。
没有狂喜,没有期待,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她收拾着行囊,动作不疾不徐。
窗外的泸县,天空依旧是她熟悉的颜色。
但她知道,很快,她就要去往一个天空更加高远、更加陌生的地方。
她要走了。
永远地离开这里。
去一个,只有蒋瑶喃自己的,全新的世界。
离开学还有半个月,蒋瑶喃去市里的书店买些去北方可能用到的参考书。
泸县的市区不大,最繁华的街道也不过几条。
她刚从书店出来,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袋子,一抬头,脚步顿住了。
街对面,黄书意正从一家饰品店走出来。
两年不见,两人都有了变化。
蒋瑶喃褪去了曾经的怯懦与紧绷,一种经历过破碎又重新拼合后的平静笼罩着她,身形清瘦,眼神像结了薄冰的湖面。
黄书意也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高昂着头、眉眼带着骄纵的女孩。
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脸上的妆容很淡,甚至显得有些憔悴,那股嚣张的气焰消失无踪。
隔着车流,她们都看到了彼此。
黄书意明显愣住了,脸上闪过慌乱、惊讶,最终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复杂情绪。
她快步穿过马路,来到蒋瑶喃面前。
“蒋瑶喃……”黄书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小心翼翼。
蒋瑶喃只是淡漠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表演。
是新的嘲讽,还是假意的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