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百分的差距,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赤裸裸地横亘在她与他之间。
这不仅仅是分数上的距离,更是天赋、资源、十几年教育积累的全方位碾压。
她来自泸县十三中的“断层第一”的骄傲,在粤海中学的第一次正式考试中,被彻底击得粉碎。
她感觉到身旁的动静。
陆凌风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周围有男生小声跟他说话,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恭维和羡慕。
他低声回应了一句什么,声音温和,听不出多少得意,仿佛考第一是一件如同呼吸般自然的事情。
正是这种“自然”,让蒋瑶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宁愿陆凌风耀武扬威一些,宁愿他取得这个成绩骄傲地翘起尾巴。
可偏偏他都没有。
只是一副稀疏平常的模样。
她怎么会对他生出喜欢的情愫?但估计很少人能抵抗住他对自己的吸引。他光站在那儿,什么都不用做,就足够有魅力能让人喜欢他了。
除了喜欢他,她甚至心里还生出了其他更为复杂的情愫。
是嫉妒。嫉妒他轻而易举就能达到她拼尽全力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是自卑。在他耀眼的光芒下,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是不甘。为什么有人天生就在罗马,而她却要在泥泞里艰难跋涉,还看不到尽头?
这些情绪越涨越复杂,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对他的那一点点因电梯解围而产生的好感,此刻被这汹涌的负面情绪冲击得摇摇欲坠,甚至蒙上了一层自我厌恶的色彩。
——她竟然会因为那样一个完美的人对自己展现过一丝善意而心动,这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不自量力的僭越?
讲台上,韦娴已经开始分析班级总体成绩,提到“有些同学基础比较薄弱,需要加倍努力”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中后排的区域。
蒋瑶喃再次猛地低下头,用垂下的长发遮住了自己发烫的脸颊和微微发红的眼眶。
她几乎是报复性地,伸手将桌角那张写着“40”的学号贴纸的一角,用力抠了下来,卷曲成一个难看的白色小卷,并且翻出笔记本,在日记本的第一页写下一句话。
-我讨厌陆……
甚至都没来得及把这句话说完,身旁的陆凌风突然出声喊她:“蒋瑶喃,你哪里不会,我帮你。”
她扭头看过去,看到他那双过分清亮的眼。
她很沉地吐出一口气。
看吧,自己竟是如此的心胸狭隘。
她恨他如此优秀,而他却笑意盈盈地向她伸出援手。
第6章 蒋瑶喃 奶茶店打工。
蒋瑶喃愣住了,捏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偏头看向他,内心里有无尽的疑惑。
陆凌风为什么会主动帮她?是在可怜她这个倒数第一吗?还是身为学委的责任感发作,对掉队的同学例行公事地拉一把?
陆凌风似乎看穿了她沉默下的疑惑与戒备。他并没有在意她僵硬的姿态,而是用笔轻轻点了点她摊开在那道错题上的卷子,语气依旧平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别多想,是学校的规定。”他顿了顿,解释道,“粤海有个‘新生互助计划’,算是传统。要求年级前列的学生和需要帮助的同学结对,算是一种捆绑学习吧。”
蒋瑶喃终于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陆凌风迎上她的目光,嘴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继续说:“如果绑定帮扶的同学,在下次大考中进步显著,作为帮助者,也能拿到一笔额外的奖学金。”
原来如此。
蒋瑶喃心里那点复杂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复杂情绪,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松。
原来不是因为可怜,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特殊原因。
只是一项制度,一笔奖金。
这样反而让她轻松了些。
“粤海……真有钱。”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
她只知道粤海财大气粗,却没想过连鼓励学习都能用这么直接的方式。
“嗯,学校在这方面确实很舍得投入。”陆凌风表示赞同,随即话锋一转,回到了正题,“所以,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道物理题,力的分解这里,你的思路有点问题。”
他如此坦然地将“利益关系”摆在台面,反而消解了蒋瑶喃大部分的尴尬和抗拒。
是啊,各取所需而已。
她需要进步,他需要奖金(虽然她怀疑他是否真的在乎那点钱)。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公平。
“谢谢。”她深吸一口气,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强行压下,目光重新聚焦在卷子上。无论如何,能得到年级第一的亲自辅导,确实是难得的机会。
“麻烦你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他轻笑:“不客气。”
明明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笑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晃了蒋瑶喃的眼睛。
为什么有人随便笑起来,都笑得如此惊心动魄呢?
“这里,”陆凌风拿起自己的笔,在草稿纸上利落地画出示意图,他的手指修长,握笔姿势标准,“你看,这个摩擦力方向你判断错了,它应该是沿斜面向上,而不是向下。所以建立坐标系的时候,正交分解要这样……”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逻辑清晰,一步步将复杂的受力分析拆解开。
没有丝毫不耐烦,也没有因为她基础薄弱而流露出任何轻视。
蒋瑶喃听得极其认真,眼睛紧紧跟着他的笔尖,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她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一点点洗衣液和阳光的味道,与教室里粉笔灰和纸张的气息微妙地区别开来。
偶尔有不懂的地方,她会鼓起勇气打断他,小声提出疑问。
“明白了?”他讲完一种解法,抬眼问她。
“嗯。”蒋瑶喃用力点头,眼睛因为理解了难题而微微发亮。
她拿起自己的笔,尝试着独立重新演算一遍。
陆凌风就在旁边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
这一刻,抛却那些纷乱的心绪和沉重的比较,只剩下知识的传递和接收。
在这一刻,她是他暂时的学生,他是她暂时的老师。
弄懂了题目,蒋瑶喃整个人放松下来,真情实感地勾出一抹笑。
“谢谢。”她又说了一遍。
陆凌风点点头,给她解了题,背上背包,跟好友们勾肩搭背回家去了。
-
上次蒋瑶喃打电话给杨爱华的时候,她口口声声承诺下周就打。
然而这二百块钱拖了两周,现在都已经考试考完了,都还没有把钱汇过来。
张巧巧过来催了很多次,“蒋瑶喃,你的班费还没交。”
她每次走来跟蒋瑶喃说班费这事儿的时候,陆凌风都在座位上,绝对把话都听了进去。
蒋瑶喃说:“会交的。”
“那快点交啊,整个班就差你和秦一帆没交了。”张巧巧的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但拖交班费的人是她。
即使语气不好也不是张巧巧的错。
蒋瑶喃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她不过只是一个成绩垫底,连两百班费都拿不出来的女生。
估计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喜欢他。
陆凌风的手里捧着一本文学书,淡定地翻阅,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同桌“拖交班费”而戴上有色眼镜看她。
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面前的书上。
他是个“怪物”,仗着自己成绩好,总在课间的时候看书。
他什么书都喜欢看,哲学,个人成长,社会科学,名著杂志都看。
班费的事情张巧巧已经催过两次,她不能再拖了。
于是她只能跑到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给杨爱华,问她班费的事。
自然少不了被杨爱华骂一句“赔钱货”,“两百块钱天天催老娘……”,她每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也不反驳,听着对方骂。
但好在二百块钱,还是在杨爱华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打钱过来了。
周五下午放学后,她攥着那张有些磨损的银行卡,走出了校门。
粤海中学地处市区繁华地段,校门外不远就有一家银行网点。
她取了二百块钱,崭新的钞票捏在手里,却感觉格外烫手。这几乎是她现在全部的可支配资金了。
转身往回走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角一家名为“沫茗”的奶茶店。
店面不大,装修得清新温馨,此刻正有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学生在排队。
吸引她注意的,是橱窗上贴着的一张A4打印纸——【招聘兼职,周末时段,薪资面议,电话:133xxxxxxxx】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