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四散奔逃,有的会追捕企图袭击它,每次都试图捉住它的尾巴。
这让它感受到冒犯和敌意。
此后兔子再玩捉它的尾巴的游戏,就让它很困惑。
因为兔子是它唯一确定的子民,所以忍着不安,没有反抗。
但忍耐的结果就是抵达崩溃边缘。
皎尾开始怀疑这个地方根本不是它的领地。
不是它的家。
几天前,兔子还一直睡觉不理它,这让它更加迷茫。
这种无规律可循的生活让它变得想要封闭自己。
即便这些天兔子又重新陪它玩游戏,重新让它感到被在意着,也无法保证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烛龙是秩序感和掌控欲极强的物种。
刚破壳的幼龙就算眼睛睁不开,也要给它准备足够大的、整洁的、极少有变动的活动场所,供它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巡查”。
这种习惯一般要持续一年到三年,比断奶还费劲。
龙父母一般会提前把场地上醒目的物件,譬如瓷碗、桌椅,都钉在所在的位置。
以免出现混乱,让幼龙无法建立最初的掌控感与安全感。
最初安全感不够的幼龙很容易在成年后过分好战,就不得不依赖朏朏族的安抚。
而这头幼龙的出生环境很特殊。
如今已经没有人族了解这个古老的龙族。
更何况温绛耳才五岁,她尚且无法安抚自身的不安。
但她还是能瞬间理解。
皎尾似乎在向她求救。
它要“离开朏朏,接触,停止”。
实际上是破壳短短半个月,难以预料、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让它的承受力达到了极限。
“到天黑,所有者住在这里,龙床,独自。”
它想要关闭这种焦虑感受,它想要她给它休息的时间,到天黑那么长的时间,让它独自待在它的“龙床”里。
“尾巴,屈辱。尊敬,没有。空间,没有。伟大的所有者,尊严,没有。”
被握住尾巴似乎代表着被袭击,不能反抗,会感到屈辱。
领地上的子民,没有对它展现出那种刻进它血脉里的敬畏。
甚至连短暂冷静休息的安静封闭空间都没有。
一条完全失去掌控感的烛龙。
它感觉自己失去了尊严。
这些复杂的感受,连幼龙自己都无法真正理清。
温绛耳也只能理解很小的一部分。
“你不喜欢玩捉尾巴的游戏吗?”温绛耳困惑地歪头,“可你之前经常让我追上你呀?我以为你喜欢玩这个游戏。”
皎尾每次喝完奶会一翻肚皮,醉奶般陷入半睡眠状态。
这个时期是它最温和的状态,就算是陌生人的抚摸也不会被它哈气警告。
但半刻之后就会进入亢奋状态,它会跟空气中的假想敌战斗。
有时候打得不过瘾,它就会对周围真实的人发起挑衅,发出“来,一起上”的震波。
只有温绛耳听得懂,所以也只有温绛耳陪它玩。
只是因为手太小,她更容易抓住它细细的尾巴尾端,所以才会变成捉尾巴游戏。
它从前明明每次都玩得很开心,现在却突然说屈辱。
好善变的小怪兽呀。
温绛耳有一点委屈,想要抱怨皎尾。
她想起自己很害怕茄子的味道,茄子在别人口中似乎是柔和的口感,在她口中确辛辣苦涩。
继母却很喜欢吃炒茄子,有几次发现她没伸筷子,就问她为什么。
坦白之后,继母骂她娇贵挑食,别家孩子没她这么事多。
逼着她非吃几口看能怎么着。
这件事也让温绛耳感到惊惶不安。
还有一种……屈辱。
对,是屈辱。
就是小怪兽传递给她的那种感受。
不想吃茄子。
不想被抓着尾巴。
或许旁人不理解为什么,但对他们自己而言很重要。
“下次玩躲避游戏,我就不抓你的尾巴了,只要我的手碰到你的脑袋,就算我赢了,怎么样?”
她愿意照顾它的感受。
掌柜的和赵衍哥哥经常提醒她,要努力驯服这只小怪物,教会它与人相处的方式。
可是小怪物又不是人,为什么不是人学会如何跟它相处呢?
她并不打算改变它的习性。
是她想和它做朋友,她可以迁就它。
如果它能听懂她的话,会不会也愿意接受她是个不吃茄子的兔子呢?
温绛耳嘿嘿一笑,一脸阳光地对篮子里的小怪兽挥挥手,“好啦,先不打扰了噢,晚上见,好好休息吧皎尾。”
她把它脑袋按进篮子里,盖上了麻布。
把它按下去的一瞬间,感觉到它发出一阵愤怒的震波。
但它并没有再次弹出脑袋来。
安静了一会儿,幼龙在篮子里自我安慰的震波:“卑微子民,盖住所有者,恭敬。”
就当兔子是在伺候伟大所有者睡觉。
反正兔子无法用震波反驳。
可惜这句“晚上见”的承诺,被两个不速之客搅乱了。
看见爹爹和继母出现在面前时,温绛耳小小年纪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都没听见他们一脸狰狞地在嚷嚷什么,她只是恐惧地往掌柜的怀里钻,生怕被他们抓回去。
她现在不仅仅怕被卖掉。
也害怕回到出逃前的生活。
并不是觉得洗衣做饭太吃力,只是恐惧那种明明待在家里,却仿佛没人看见她的生活。
她很喜欢现在的日子。
喜欢掌柜的变着花样做好吃的菜肴和糕点喂她。
喜欢赵衍哥哥一家跟她一起玩游戏。
喜欢小怪兽卷着她的脚踝,威风凛凛炸开鬃毛,潇洒地用震波告诉她,“葫芦空了”。
而此刻,爹爹和继母像噩梦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她像是为了抵抗噩梦的入侵,掀开怀里的竹篮,把皎尾抱出来,紧紧搂在怀里,扔掉了“龙床”竹篮子。
吵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王瑞奉和李秋燕茫然看着突然被抱出来的小怪物。
被迫露面的皎尾背靠在兔子怀抱,胖脸面对着两个陌生人,沉默了一会儿,发出威严地震波:“喂奶时间,龙床……不需要了。”
伟大的所有者开始自欺欺人。
为兔子冒犯至极的死罪找借口。
体面留给自己,疑惑留给他人,颇有数千年前那条灭世魔龙的行事风范。
见温绛耳抱出来的小怪物似乎并没有攻击性,王瑞奉夫妇又开始了跟李放歌的战斗。
他二人一口咬定李放歌抓走了孩子还不告知,害的他们四处奔波寻女,闹到衙门可是要蹲大牢的。
狠话放完又开始唱白脸,既然温绛耳看着并没有受罪,他们夫妇俩可以不计较,但要求李放歌赔偿这一个月来寻女花费的钱财。
开口就要十贯钱的赔偿。
也就是十两白银,够寻常农户一家子几年的开销。
李放歌这些天早就听温绛耳详细讲过离家的经过,在对面夫妻俩的夹击下,还是大声说出了两人要卖掉孩子的龌龊打算,并让温绛耳亲口证实,是孩子自己逃出来的。
“你们这两口子算盘倒是打得响,从我这儿讹走十两白银,转手卖给员外再得二十两?你们还是人吗?卖身契可是一辈子的事,为这点钱卖了五岁的孩子,她这一生可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即便温绛耳亲口证实李放歌的话,且一脸抗拒的看着夫妻俩,李秋燕仍旧理直气壮:“且不论是否是你教唆孩子胡言乱语,孩子是我们自家的孩子,我们把她生下来养大,自然由我们做主,有你什么事?少在这儿废话,要么赔钱,要么就去衙门论理!”
李放歌抱紧了怀里的小兔子宝宝。
没有犹豫太久,轻声说:“二位用不着动怒,不如这么着,你们把孩子卖给员外也是卖,卖给我也是卖,卖给员外不知会被如何糟蹋,我却是愿意对她视如己出,这二十两,我出,您看成么?”
“掌柜的!”周婶惊呆了,一把抓住李放歌胳膊:“二十两!您一个人辛辛苦苦这么些年,攒点钱容易吗!况且如今妖患不知要持续多久,这时候使出去银两,恐怕就是几个月后的活命钱啊!”
“一分也不能给,别便宜了这种人。”赵衍忍无可忍,走上前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