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明哥儿长得真快,这衣裳又小了呢。”
稍微休息过后,裴清梧开始着手做私人订单的点心。
寿春公主有了身孕,嘴里没滋没味的,突然想吃些酸的点心,便差人来订。
这可让裴清梧有些犯难。
给孕妇吃的东西,古往今来,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更何况,这个孕妇还是公主。
思来想去,裴清梧最后定了两样点心。
一样名梅楂酿玉团,以糯米粉揉成软韧的外皮,内馅是去核乌梅肉、山楂果泥,再以少量蜂蜜调和,搓成拇指大小的圆团,入沸水轻煮至浮起,捞出后,再滚上一层细腻的熟糯米粉防粘。
一样名酸酪浸梅冻,取新鲜青梅,煮出浓酸梅汁,再加入少许琼脂,熬煮至融化,倒入浅碟中放凉,凝成果冻,切成方丁,另取发酵过的牛乳,加少量蜂蜜调至微甜,淋在梅冻上。
做好之后,裴清梧小心地放进食盒中,跟随着公主府的下人,一同乘车前去。
上次来的时候,还天寒地冻的,如今夏日炎炎,公主府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穿过回廊时,暑气便已淡了几分,廊下挂着淡青色纱帘,风过处簌簌作响,携来满院草木清气。
院中辟一方荷池,碧荷亭亭撑出水面,粉白花瓣沾着晨露,几只红鲤摆尾游过,搅碎池底云影。
池边的石榴树,缀满红灯笼似的果实,叶间蝉鸣聒噪,倒添了几分夏日生机。
转过假山,见正厅前设着一座凉亭,亭中铺着竹席,案上置着半尺高的冰盆,袅袅散出丝丝凉意。
侍女们皆着半臂薄衫,手持团扇轻摇,扇面上绣着缠枝莲纹,风里裹着阶下茉莉与薄荷的清香,连呼吸都沁凉起来。
公主还未过来,只让侍女引她在亭中稍候。
裴清梧望着池中荷叶翻卷,倒觉这夏日庭院,比外头爽利了许多。
等了也没多久,便见数名侍女簇拥着公主,款款而来。
许是孕中忌讳,今日公主并未擦胭脂水粉,双眸中隐隐透出一股疲惫,一袭丁香色彩绣牡丹纹纱衣,夏日里显得清新不少。
“奴家见过公主,公主万福金安。”裴清梧忙俯身叉手行礼。
“免礼。”公主说话也恹恹的:“自从见了喜,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嘴里也发苦,什么都吃不下……”
“公主说的这话,听着就让人心疼……孕期里身子沉,口味变,本就是您的孩儿在跟您撒娇呢,许是也盼着您尝点鲜爽的。”裴清梧忙道:“听闻公主想念点心了,便特意挑了最温和的原材料,乌梅、山楂都是去了核的,酪也是慢火细滤过的,酸甜不冲,既解嘴里的苦,又不伤脾胃……”
“您先浅尝一小口,若合心意,往后我常给您送些新鲜的来,换着花样让您开开胃,也让这胎里的小主子,跟着您沾点爽口的福气。”
听闻此言,公主满意地展颜一笑,身边的侍女立刻会意,上前接过裴清梧手里的点心。
食盒一打开,样子都讨人喜欢——裴清梧知道公主喜欢牡丹,特地用了牡丹花的模子,压了别致的形状出来。
侍女为公主切下一小块,拿银针验过,才恭敬地侍奉公主食用。
入口,先是糯米的清甜软糯,咬破外皮后,乌梅的微涩与山楂的果酸瞬间在舌尖散开。
酸甜交织,解腻开胃。
“不错,这个也给我尝尝。”
酪浆的醇厚奶香,中和了梅冻的酸冽,入口滑嫩清爽,酸得柔和,极好地缓解了公主孕期嘴中的发苦。
“不错不错,不愧是裴东家。”公主抿唇笑道:“苦了这些日子,终于有胃口用些东西了。”
侍女再次会意,上前将一个荷包递给裴清梧:“裴东家,我们公主请您吃茶的。”
掂在手里,已觉份量不轻,再一看看荷包的缎面,竟是高昌国进贡的浮光锦。
朝日之下,光彩动摇。
正是让安小鸟开始和嬛嬛撕破脸的浮光锦。
裴清梧被炫得险些没拿稳,连忙谢过天恩:“多谢公主赏赐,奴家真是……愧不敢当。”
拿着公主的赏赐回去,刚一下马车,顾恒就迎了上来,极自然地伸出手,让裴清梧拉着他的手下去。
“东家,你想找的鹤影山人来了,就在里头等呢。”
“啊?这就来了?”裴清梧大吃一惊,忙理了理头发:“阿恒,我这模样不奇怪吧?没有失礼之处吧?”
“没有,东家哪里都好。”
“真的?”裴清梧不确定。
“千真万确。”顾恒十分肯定。
她这才微微放下些心来,往院子里走,先是把荷包递给五娘:“寿春公主赏的,记得入账。”
“哎,知道了师父……”五娘忙接过,掂了掂后,嘀咕道:“公主就是公主,出手就是大气……”
裴清梧不在,人是茜桃接待的,此刻就坐在正厅,斟了茶摆了点心。
和裴清梧想的差不多,鹤影山人看上去二十左右,身形纤瘦如竹,一身月白细麻襦裙,仅领边绣几茎墨竹,素净得无半分冗余。
肤色瓷白似雪,眉如远黛轻描,眼尾微垂,瞳色淡得像浸了凉泉,唇瓣薄而无脂。
如云的乌发仅用一支素木簪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周身像笼着层淡烟,清冷淡漠,偏又自带出尘之态。
裴清梧忙上前:“山人好,久仰山人大名,某就是酥山小集的掌柜,裴清梧。”
对方也起身还礼:“裴东家好,多谢东家买下我的画,附赠的那首咏梅诗,我很喜欢。”
裴清梧心虚地抿了抿唇。
“东家不必过于客气,我姓郑,名攸宁,东家唤我郑娘子便是。”
“郑……”这个姓可不简单啊。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郑攸宁轻轻一笑:“东家果然聪慧,我这个郑,的确是荥阳郑氏的郑。”
“那、那你怎么……”
裴清梧一下子结巴了。
荥阳郑氏,那是不输陇西李氏的名门望族,是出过皇后和丞相的,哪怕是旁支,也不是寻常人等可轻易攀附。
“家父原为长安秘书郎,只是我不幸,爷娘早逝,嫁了人,夫君又没了,所以,才如此落魄,裴东家莫怪。”
虽说是高门贵女落魄,郑攸宁提起,却并无戚戚之神色,倒叫裴清梧敬佩。
再加上二人遭遇差不多,郑攸宁又是个有才华的,也添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哪里的话,世事无常,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裴清梧笑道:“我也是爷娘早逝,新婚就没了丈夫,如今这日子,也过得尚可。”
郑攸宁颔首:“我自是听过裴东家的事,心生敬佩。”
眼见时机差不多,裴清梧趁机提出自己请她来的真实目的。
“郑娘子,我铺中有一女童,名念慈,此前她家中贫寒,没有读书,但孩子是好学聪慧的好孩子,只是别处请的先生,都不肯认真教女孩儿……”
“若是郑娘子不嫌弃,可否教导念慈一二?束脩尽管提。”
闻言,郑攸宁眼中终于划过一丝悲伤。
“裴东家盛情,我又怎会不领?何况我在秦州无亲朋好友,举步维艰,所赖的不过是这一手书画本事,教导孩童,我也愿意。”
“只是,裴东家,你家女孩儿到底以后要嫁人的,还是不要与我这等人过多牵扯。”
【作者有话说】
①宋朝诗人卢梅坡所著《雪梅》
第36章 请到良师
“只是,裴东家,你家女孩儿到底以后要嫁人的,还是不要与我这等人过多牵扯。”
听闻此言,裴清梧心头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蹙了蹙眉后,她问:“何出此言?郑娘子差哪里了?”
见郑攸宁神色黯淡,裴清梧便知,她有难言之隐,叫茜桃下去后,才柔声道:“郑娘子不想说,便不说……”
“只是,我家念慈真的很聪明,不想没有良师,因此耽误了孩子。”
“但若郑娘子着实不愿,我也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只我实在喜欢郑娘子的画,还请郑娘子,莫要拒绝交我这个朋友。”
见她说的诚恳,郑攸宁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隐瞒:“裴东家为人,我也很喜欢,想来这个朋友是做得的,至于我为什么那般说么……”
她将自己的前半生娓娓道来。
荥阳郑氏,高门大族,端的世代簪缨,门第显赫。
更何况郑攸宁也不是什么旁支小族,其父又是长安六品官,母亲也出身琅琊王氏,外祖父致仕前,做到了四品殿中少监。
是以郑攸宁幼时的日子,可谓是无忧无虑,她父母只得一女,自是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地养着。
这一身才学,也是父母请了名师,悉心教导的缘故。
虽说十二岁时父亲突染重疾去世,可她还有母亲,且父亲在世时,就为她订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对方是博陵崔氏子,少年才俊,早早入了军中效力,文韬武略,为人也好,从不拈花惹草,情窦初开的二人互传情诗,相约柳下,感情便越来越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