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冷却脸上和心头的热度。
“行了。”裴清梧把叠好的被子给他:“先回你屋子,别再着凉了,一会儿朝食做好了,我叫你来吃,吃完再吃一剂药,想必就好了。”
“哎,知道了。”
今日的朝食,银岚做了芝麻糖饼,蒸了一屉小笼包,片了一碟子白水煮的羊肉,又熬了鱼片粥喝。
桌子上的食物热气腾腾,清香四溢,引人食指大动。
连日不做生意,大家便没有像之前那么忙,能坐下来围着,好好吃一顿。
“对了师父,昨儿晚上,我把你教的玉絮糕做好了,一会儿让大家尝尝看,看我能不能出师了。”
五娘咬着一角糖饼,欢天喜地地说。
这几日,裴清梧叫她和于意专心练习做各项点心。
她们的手艺没问题了,但要单独出去开店,还得是熟能生巧。
“行啊,让我尝尝,我带徒弟的水平怎么样。”
一边说笑一边吃,时间就过得很快。
顾恒先行吃完了,收拾碗筷起身的时候,被裴清梧叫住:“阿恒,去看看炉子上的药怎么了,若是好了,就赶紧喝了。”
“我……”
顾恒当即垮下了脸:“东家,我好了,不用再喝了。”
“要喝,要把病根儿彻底去了才行。”裴清梧道:“男子汉家家的,怎么这么怕喝苦药?念慈喝药都不用哄。”
被点到的念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我……”顾恒闹了个脸红,到底还是同意了:“我听东家的,我喝了就是。”
朝食毕,念慈跟着郑攸宁去晨读,锦娘收洗碗筷,石大勇在旁边帮忙,小明义趴在他的背上,睡得香甜。
裴清梧看着,转头笑问银岚:“你觉得,咱们铺子什么时候能有喜事?”
银岚抿唇:“那就看石大哥和锦娘姐,哪一位先挑破窗户纸了。”
“不管怎么说,我可能得为锦娘备嫁妆了。”裴清梧想了想,问:“银岚,你前主家有没有嫁过女?规格如何?”
她对这个时代的婚俗不甚了解,又想置办的规格高一点。
银岚将手中擦碗的布巾仔细叠好放在一旁,略一思忖,开口道:“东家既问起,我便说说,前主家林明府嫁次女时,我在厨下帮忙,倒也见识过一些。”
“官宦人家嫁女,规矩多,排场也大,单说这嫁妆,便不止是金银细软,首先是家具木器,床榻、箱柜、妆台、屏风,皆是上好的木料,请巧手匠人打造,一应俱全,要够摆满一堂的。”
“其次是田产铺面,林老爷当时便陪嫁了城西一处五十亩的良田,并东市一间绸缎铺子的股,再者是首饰头面,金银镯子、簪钗步摇、珍珠宝石,根据家底厚薄,数量不一,但至少得有一套足金的、一套玉的撑场面。四季衣裳、被褥帐幔、古玩摆件、文房四宝这些,也都少不了,还特意为姑娘打制了一套精美的金银餐具,寓意吃用不愁。”
裴清梧听得认真,微微颔首,这些确实比她想象中还要繁琐许多。
银岚观察着她的神色,话锋一转:“不过,东家,那是官宦人家的做派,动辄耗费数百甚至上千贯,咱们寻常人家,倒不必完全效仿,依我看,锦娘姐若出嫁,重在心意实在。”
她细细建议道:“家具打几样必需的,如床和箱柜,木料选结实耐用的即可,不必追求名贵,首饰头面,打一套足银的,再配一两支玉簪或金簪,日常佩戴既体面又不算逾越。”
“衣裳被褥,咱们铺子自己就能备上好的料子,请人裁制,实惠又贴心。再额外添上几匹上好的绢帛,一些压箱银,让锦娘姐手头宽裕,也就是一份极丰厚的嫁妆了。”
“最重要的是,咱们铺子就是娘家人,这婚事的热闹和祝福不能少。到时候,咱们齐心协力,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比多少虚排场都强。”
裴清梧听完,心中豁然开朗,笑道:“你说得在理。排场是给人看的,实惠和心意才是自己的。”
说完这件事,她便去验收五娘和于意的练习成果了。
二人跟着她学了那么久,又都是好学上进的,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形、香、味,三样都全。
虽然细细品去,到底与她所做的不同,但到这个份上,已经难得了。
“不错啊,你们这手艺,再练练,就能出师了。”
迎着两个姑娘期待的目光,裴清梧欣然夸赞道:“估摸着,等着洪灾结束,你们就能另起炉灶,在秦州开酥山小集的分店了。”
“真的吗?”
二人又惊又喜。
裴清梧点头:“自然是真的,我已看好了地,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五娘和于意对视了一眼,坚定道:“师父放心好了,我二人,决不让师父失望!”
第52章 十七生辰
那边,顾恒喝着药,又被苦得呲牙咧嘴。
裴清梧与五娘她们聊完,便去看他。
见他捧着个药碗,喝两口便叹气,五官皱在一起的模样,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顾恒被她的动静吸引,转头一看,裴清梧环着双臂,倚在门框上,望着他笑的模样,登时就红了脸。
“东、东家……”
“呦,这是清醒了,就不叫姐姐了呀。”裴清梧笑吟吟的,有意逗他。
被她这么一提醒,顾恒也想起了昨天晚上,迷迷糊糊的他都说了些什么,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低下头去。
“快,再叫一声,我可喜欢听你喊姐姐了。”
他模样越纯情,裴清梧就越想逗他。
“东、东家,你就,你就别……”顾恒一副快哭了的模样,支吾了半天。
裴清梧觉得见好就收,刚要往他那边走,只见这小子一副马上要英勇就义的模样,嗫嚅了一句:“姐姐……”
“嗯?什么?”
“我说,姐姐……”顾恒说完,脸就别到了一边。
裴清梧失笑:“怎么,我本就比你大,叫一声姐姐,就这般难为你,嗯?”
边说,她边往顾恒身边走。
“不是,我……”
顾恒也说不好自己这是什么心理,其实原先在醉月楼的时候,他唤姐姐很顺口的。
但对裴清梧,就含了点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乖孩子张嘴,吃糖。”
思绪杂乱间,裴清梧细白如玉的手心已经摊开,送到了他唇边。
上边放着一颗桂花糖。
顾恒抬头。
“吃啊,不是嫌苦吗?”
那一瞬间,无数话语,涌到了顾恒唇边——关于那个,“乖孩子”称呼的看法。
最终,他也只是闷闷地说了句:“我不是小孩……”
“好好好,不是小孩,是大孩。”
看他把糖吃下去,裴清梧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大孩子还不如小孩呢,小孩喝药都不用哄。”
他的头发手感很好,软硬适中,毛绒绒的,摸上去跟大型犬差不多。
裴清梧喜欢这种手感,一不留神,揉的时间就长了些。
顾恒也就这么乖乖地,任由她揉。
直到发髻都快乱了,裴清梧才停手,去捏他的脸。
顾恒吓了一跳,刚要作反应,脸颊肉已经被裴清梧捉在掌心,坏笑着捏了捏。
“不错,我们阿恒有在好好吃饭,长胖了不少呢。”
“东家又拿我寻开心。”
顾恒嘀咕着,揉了揉自己的脸。
逗够了,裴清梧让顾恒躺下,拿被子给他严严实实地盖起来:“好了,好好休息一日吧,病彻底好了再起来。”
顾恒刚要说什么,却在此时,团子啪嗒啪嗒地跑进来,摇着尾巴,一个劲地绕着裴清梧打转。
一边转,一边哈气,一副求摸的模样。
裴清梧弯下腰,顺势将它抱在怀中,揉了两把毛发。
“真可爱……”
人类遇到小狗,会自动变成夹子。
裴清梧一边说,一边低下头,蹭了蹭团子的小脑瓜。
团子“汪”地叫了一声,乖巧地蹭了回去。
和它玩得开心,裴清梧脸上也不自觉挂了笑意,顾恒看她笑,自己也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也正是在这一日,连绵不绝的雨,终于停下了。
老天爷第一次露了个晴朗的笑脸出来,暖暖地洒着阳光,让人看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赵珏已明白,长安的朝廷,已经指望不上了,索性修书几封,向周边的州府寻求粮食的援助,然后,开始大量征集流民做河工,修缮因为洪涝而受毁的河堤。
且承诺管饭。
这个条件一出,被征集的流民也少有怨言。
怎么都是活着,有吃的就好。
流民们有了事做,有了饭吃,秦州的治安便开始好转,裴清梧出去走了两圈,回来便重新开了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