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对石大勇一行人的深深牵挂。
等待的日子格外焦灼。
裴清梧虽有了郡君的身份,但在灵武城内仍是人生地不熟,能做的也仅仅是多方打听,以及每日在期盼中度过。
第三天下午,当日头开始西斜,巷口终于传来了急促而熟悉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间或夹杂着孩童的啼哭与大人的安抚。
院门被猛地敲响,守在门边的于意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满面风霜的石大勇,虽然胡茬杂乱,眼窝深陷,但眼神却是激动不已。
他背上背着昏昏沉沉的锦娘,怀里抱着刚刚才止住哭闹的明义,旁边是互相搀扶着的郑攸宁和念慈。
“大勇哥!锦娘!郑娘子!你们可算到了!”
于意的惊呼声,瞬间引来了全院的人。
众人闻讯而来,七手八脚地将几乎虚脱的锦娘扶进屋内,安置在铺了厚褥子的床上。
念慈看到熟悉的大人们,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扑进裴清梧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郑攸宁也是眼圈通红,不断揩着眼角渗出的泪珠。
石大勇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碗温水,缓了缓后,才断断续续道出了他们一路的艰辛。
原来,他们离开秦州后不久,或许是因颠簸劳累,加上心中惊惧,锦娘竟发起高烧来,来势汹汹,几日不退。
“那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烧得迷迷糊糊,净说胡话……”石大勇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也有些哽咽:“拉着我的手,让我别管她了,带着郑娘子和两个孩子快走,说她不能拖累我们……”
边说,他边用力抹了把脸:“我石大勇岂是那等狼心狗肺之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拜了天地的,大难临头,我若是丢下她独自逃命,还算是个人吗?便是死,也得死在一处!”
于是,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寻了个荒僻的村落,用随身带的药材勉强给锦娘治着,这一耽搁,就是好几天的功夫。
待锦娘病情稍稳,能勉强上路时,叛军肆虐的消息已经传来,他们只能绕更远更难走的路,一路提心吊胆,躲躲藏藏,这才迟了这么多日赶到灵武。
众人听着,无不唏嘘动容。
“好了大勇哥,艰难都过去了,咱们听个好消息——新圣人册封东家做郡君了!”
石大勇等人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由衷的惊喜和自豪。
“郡君?!这、这真是天大的好事!”石大勇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搓着手,憨厚的脸上满是笑容:“我就知道,咱们东家不是一般人!”
病榻上的锦娘也悠悠转醒,听到这个消息,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气若游丝却真诚地道贺:“恭喜……恭喜东家……”
既然人已到齐,裴清梧便兑现承诺,拿出银钱,让银岚和五娘精心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既是接风洗尘,也是庆祝自己受封。
席间,众人感慨着离别后的种种,分享着各自的见闻,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规划和担忧。
灵武虽是临时朝廷所在,但地处北方边陲,直面叛军兵锋,绝非久留之地。
且城内物资日益紧缺,物价高昂,他们这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绝非良策。
众人商议后,一致决定继续南下,往传闻中受战乱影响较小、更为富庶安稳的江南地区去。
“听说浙江西道那边,山清水秀,战火一时还未波及,咱们去那里,或许能重新把铺子开起来。”裴清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几日休整,待锦娘身体恢复了不少,能够乘车后,裴清梧一行人便再次启程,加入了南下的流民队伍。
这一路依旧辛苦,但比起之前的仓皇逃难,总算好了不少。
历经数月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浙江西道的一处水陆要冲湖州,此地虽也听闻北方战乱,但尚未被兵燹直接践踏,运河穿梭,市井繁华,百姓生活相对安定,确实是个适合重新开始的地方。
本钱还剩了些,够裴清梧在湖州城内租下了一处临街的铺面,后面带着宽敞的院落,足以容纳所有人居住。
招牌依旧挂起了熟悉的酥山小集,除了昔日的点心,裴清梧又结合南方人的口味偏好,推出了新的甜点和糕饼。
南方气候温暖湿润,物产丰饶,盛产蔗糖蜂蜜和各类花果,当地人对甜食有着天然的喜爱。
加上酥山小集的点心不仅外形雅致,口味更是清甜不腻,层次丰富,很快便在湖州城里打响了名头,成了城中士绅女眷、文人雅士们追捧的新宠。
生意渐渐步入正轨,虽不及在秦州时那般独占鳌头,但也足够支撑这一大家子人在此安稳度日,甚至略有盈余。
战乱的消息依旧不时传来,但隔着千山万水,湖州城内的生活,仿佛进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港湾。
时光荏苒,草木荣枯了三载。
这三年里,裴清梧带领着众人,在湖州扎下了根。
酥山小集的生意越发红火,甚至还开了不少分号,嘉宁郡君的身份在注重礼法与身份的当地,也为裴清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日午后,铺子里难得的清闲,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暖洋洋的。
突然,街上一阵骚动,快马疾驰,铜锣开道,驿卒高声呼喊着:“捷报!捷报!官军克复长安!逆贼慕容承恩伏诛!天下平定啦!”
这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湖州城。
久受战乱惊吓的人们涌上街头,欢呼雀跃,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久久不绝。
裴清梧正和茜桃在柜台后核算账目,闻声都愣住了,随即,喜悦和如释重负席卷了全身。
三年了,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看到了尽头。
几乎是同时,后院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和众人欣喜的贺喜声。
卧房内,怀胎十月的锦娘在经过一日一夜的挣扎后,平安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儿。
石大勇激动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看着襁褓中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生命,咧开的嘴就没合拢过。
“太好了!真是双喜临门!战乱平息,咱们的小丫头也来了!”银岚笑着感叹。
众人围着小婴儿,欢喜不已。
庆贺过后,茜桃带着促狭的笑意,目光在裴清梧和顾恒之间转了转,突然开口道:“如今天下太平了,锦娘也生了,咱们这儿啊,可就剩东家和阿恒这一桩大事还没定了。”
“东家,阿恒,你们这杯喜酒,我们可是等了许久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喝上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裴清梧和顾恒身上,充满了善意的调侃和期待。
裴清梧没料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饶是她平日里再从容镇定,此刻也不由得腾地一下红了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顾恒,只见少年耳尖也泛着可疑的红色,但那双清澈的眸子,却毫不回避地迎着她的目。
是夜,月华如水,静静地流淌在院落中。
裴清梧将顾恒叫到院角的桂花树下,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香气。
“阿恒,今日大家的话,你也听到了,我的心意,想必你也清楚。只是,有件事,我必须在你我之事定下之前,与你说个明白。”
顾恒专注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姐姐你说。”
裴清梧深吸一口气,道:“我裴清梧能有今日,全靠自己双手打拼,往后也不打算依赖任何人,所以,若你我要成亲……”
她顿了顿:“只能是入赘。”
说话间,她看着顾恒的眼睛,不错过他任何一丝情绪变化:“我知道,这对于男子而言,并非易事,甚至会惹人非议,你若不愿,我绝不会勉强,你依旧是我最亲近最信任的家人,我们……”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顾恒打断。
“我愿意。”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裴清梧微微一怔。
顾恒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姐姐,我顾恒此生,早已认定你,什么姓氏,什么门户,我从来都不在乎……在我心里,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入赘又如何?只要能名正言顺地陪在你身边,护你一世安稳,让我做什么都甘之如饴。”他笑了笑:“再说,能当姐姐的赘婿,不知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既然心意已通,便再无阻碍,二人的婚事被提上了日程。
虽说是招赘,但裴清梧并未委屈顾恒。
三书六礼,一样不缺,只是换了个形式。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每一步都办得郑重而热闹,裴清梧如今是郡君,又是湖州城内有名的女东家,她的婚事,自然引得全城关注。
婚期定在一个秋高气爽、桂花馥郁的良辰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