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个女人。
“路易莎?”埃德蒙敏锐回头,不动声色地拢住掌心。
路易莎扫了一眼:“又是她?”
埃德蒙目光躲闪:“是。”
“连我也要瞒吗,埃德蒙?”路易莎盯着他。
埃德蒙蹙眉, 上前抱住路易莎, 亲吻她的发顶:“不, 亲爱的。我知道你厌恶这些事, 所以……”
“是的, 我厌恶以直白的手段解决纷争, 所以上次我不同意你动手。”路易莎推开他,语气认真,“更重要的是, 和她合作,是与虎谋皮。只怕到最后, 你也成了她的垫脚石。”
埃德蒙垂眸:“别担心, 路易莎,我明白我在做什么。”
“不!你不明白!”她顿了顿,抚摸着埃德蒙的脸, 叹了口气,“埃德,你忘了求婚的时候怎么承诺我的吗?从前的罪孽就让它随风飘散吧,别和海因斗了。以后我们好好生活。”
埃德蒙脸色陡然阴沉,猛地推开路易莎的手。
“闭嘴!除非海因里希跪在我脚边求饶!否则……这辈子我都走不出那一天!”
路易莎被他眼底的暴怒骇住。
埃德蒙反复呼吸数次,才压制住情绪,重新握紧路易莎的手亲吻:“抱歉,亲爱的,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知道,这一路你帮了我很多。接下来的事都不用你插手,等我报了仇,我们就好好生活……”
路易莎被他揽进怀里,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眼睛里却没有了从前的神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年那个幽默俊美的男人,逐渐被仇恨折磨得不人不鬼,连她也没法将他拖出那个泥沼,只能看着对方步步深陷。
路易莎闭上眼,泪水滑进他的衣领,悄无声息。
斯宾塞家族在墨伦维克的社交活动终于告一段落。
回到查尔维斯庄园的那天,薇奥莱特老夫人吩咐管家安德鲁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噢,菲利普府上可没几个好厨子,这是我预想到的。吃吧孩子们,派翠特厨娘发誓要大展身手,生怕你们在外面玩久了就忘记查尔维斯的好处。”薇奥莱特挑眉,举起酒杯。
伊莎贝尔微笑,举起酒杯:“敬派翠特厨娘。”
路易莎和埃德蒙:“敬查尔维斯。”
众人目光聚焦在没动静的海因里希身上。
薇奥莱特:“海因?”
桌面下,伊莎贝尔伸出左手,狠狠一掐。
正在进食的海因里希倏然坐直,杯盘碰撞发出当啷声响。
“……”
海因里希瞪着伊莎贝尔,后者不闪不避,甚至还冲他微笑。
“薇奥莱特女士正在和你说话。”
海因里希深呼吸,翻了个白眼,随意举起杯,“敬祖母。”
薇奥莱特这才满意地抿了口红酒。
晚餐时的闲聊即将结束,老夫人状似不经意问道:“这次菲利普的婚礼办得如何?”
众人沉默。
薇奥莱特向来讨厌私生女索菲娅,这个问题看似在问菲利普,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伊莎贝尔当然不当出头鸟。
海因里希最烦聊天,更懒得应答。
就剩埃德蒙和路易莎。
埃德蒙本想顺着老太太的心思,贬两句布伦瑞克家。没想到路易莎先开口:“很盛大,女王亲临,大主教证婚,新郎新娘很般配。”
埃德蒙皱眉,疑惑地盯着妻子。
伊t莎贝尔默不作声扫了眼夫妻俩。
薇奥莱特果然不高兴,冷哼道:“噢,那真是大场面。但愿新娘身上的珠宝别小家子气,尤其是头冠,听说布伦瑞克家可没继承什么好东西。”
“奶奶,贝琪当天戴的头冠是新定做的,价值不菲。”路易莎自顾自吃菜,丝毫不像往日那样顾及老夫人的情绪,更不顾丈夫的眼色,“索菲娅姑妈为了这桩婚礼可是花费不少心血。”
“新做的?”薇奥莱特像听见了什么笑话,白眼翻到天上,“恐怕在场的人要笑掉大牙了,任何有体面的贵族祖上都流传了几件叫得上名字的古董。堂堂公爵夫人的婚礼居然要用新头冠,呵!”
她笑完又叹了口气,挑眉:“唉,也不怪索菲娅,能傍上老布伦瑞克一个末流伯爵,已经是她最大的能耐了。”
按照惯例,路易莎这个时候就要捧场踩两句索菲娅。
可她却微笑道:“奶奶,和您预计的相反,在场的贵妇有不少都在向索菲娅姑妈打听那顶新头冠,现在这个年头,能用新的,谁还用旧的?”
薇奥莱特脸色沉了下去。
路易莎恍如未觉,看向伊莎贝尔:“你说对吗?即将成婚的新娘?”
伊莎贝尔丝滑颔首:“无论新的还是旧的,只要满怀亲人的祝福,都是好的。”
路易莎不在意她的回答,径直起身向薇奥莱特行礼告退。
埃德蒙慢半拍,赶紧追了出去。
薇奥莱特瞪着走远的二人,良久才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吩咐埃莉诺:“明天记得找家庭医生过来给路易莎看看吧,别是去一趟墨伦维克脑子摔坏了!”
埃莉诺:“……”
她隐晦地扫了眼伊莎贝尔,庆幸老夫人暂时不知道另一位孙媳妇在首都贡献的名场面。
席间陷入诡异的沉闷,伊莎贝尔佯装什么也没听见,海因里希还在坦然地进食。
薇奥莱特看向伊莎贝尔,抬高下巴:“奥黛丽,说说吧,你的婚礼珠宝不会也想要新做的吧?”
伊莎贝尔眸光微动,正要回答,却被海因里希打断:“您把准备好的送到她房间,先看了再做决定。”
薇奥莱特冷哼:“那可是我成婚的时候戴的,上面的累斯顿祖母绿放眼整个锡兰也找不到更好的!”
海因里希头也不抬:“但跟我结婚的又不是您,您再满意也没用,奶奶。”
“噢!乱说话的混小子!真庆幸你没忘记我是你祖母!”薇奥莱特满口抱怨,转头还是吩咐道,“埃莉诺,等珠宝运过来后,记得给未来公爵夫人过目。”
她加重了“公爵夫人”的读音。
埃莉诺颔首:“是,老夫人。”
薇奥莱特不悦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但愿你们身为贵族的审美还在。”
说着,她起身离席。
伊莎贝尔和海因里希也同时起身目送。
等老太太离开,海因里希瞥向伊莎贝尔:“还不走吗?大戏已经落幕了。”
“不着急,搭档先生。”伊莎贝尔挑眉,“听说之前路易莎结婚,也是由薇奥莱特夫人操办。事关斯宾塞家的脸面,想来不至于亏待我,你何必再驳斥老人家,让她不痛快。”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孙媳妇?”海因里希翻个白眼,“别装了,你比谁都清楚,咬牙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像路易莎那样。”
伊莎贝尔果然笑了笑,脸上没有意外。
路易莎从前总以温驯的面貌示人,好处是能获得大多数人的喜爱,坏处是不再有立场反驳威严的祖母。
仆人倒是顺从于她,但她头顶却始终有座大佛,这也是路易莎始终没有掌控庄园的原因之一。
面具一旦戴上,再想摘下来就不容易。
人性总是如此,坏家伙偶尔表露善意就会叫人感激涕零,老好人一旦甩脸色就犯下重罪。
伊莎贝尔已经预料到,要想掌控庄园,必须成为说一不二的主人。
薇奥莱特虽然嘴上愿意放手,但她习惯强势,要想改变绝非一日之功,只能慢慢从细微处入手。
路易莎的老好人之路是行不通的,但这也并不表明伊莎贝尔决心当坏人。
好人与坏人之间还存在着聪明人。
人与人的认知都建立在小碰撞里。看似只是婚礼珠宝的抉择,但往往一步妥协,以后就步步妥协。珠宝珍贵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选择的。
海因里希如果不开口,伊莎贝尔也会用恰当的方式婉拒老夫人的意愿。
现在,未婚夫先生主动当坏人更好,伊莎贝尔乐得轻松。
毕竟,应付老夫人这种小事不值得她花费太多精力。
“搭档先生还真有搭档的自觉,已经学会为我分忧了。”伊莎贝尔坦率肯定,“谢谢。”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对她的夸奖表示不屑,“别感谢太早,只是因为这场婚礼也属于我。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别指望我插手太多。”
“任何事?”
“当然,任何。”海因里希语气冷酷。
“好吧。”伊莎贝尔像是根本不在意,无所谓地点点头,而后看着路易莎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你刚才注意到了吗?恩爱的夫妻联盟似乎有了裂缝。”
“?”
话题转移得猝不及防。
以为要迎来辩论赛的海因里希皱了皱眉,眼神古怪地盯着她。
他很高,即便弯下腰,也能俯视她。
墙上是水晶烛台映出的影子,身量纤细的女人完全被高大的男人背影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