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
若真打起来,堂堂周书记被请去局子里喝茶,看谁更丢脸。
顾敬铭撂下狠话:“周六上午的车票,中午十二点到邛海,替我预约你领导,见面地点由他定,我请客。”
“......”
顾杳战战兢兢挂断,将美化后的‘原话’,传达给楼上。
周政良正开着会。
手机微微震动,女朋友发来信息。
【周六中午十二点,诚邀周书记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寻一家合适的餐厅,跟顾主任畅谈未来。】
会议桌下方,做汇报的处长见主位目光扫向手机,稍作停顿,以为大领导要穿插什么指示。
“继续。”
周政良面色如常收回视线,熄掉屏幕投入会议,不受干扰。
忙忙碌碌中,转眼迎来周六。
老顾比原计划提前两小时抵达邛海,一问之下,才知没抢到车票,临时决定大清早出发,自己开车过来。
也罢。
其实开车比坐高铁更方便。
大领导找的餐厅位于西城区,誉峰住所附近,可能想等吃完饭,请八字没一撇的老丈人去家里坐坐。
顾杳表示要慎重。
“老顾对我们同居的事很不满,你让他来誉峰坐坐,无疑就是...”
剩余的话没说出口,周政良应该懂。
后者揉一揉她脑袋,安抚道:“交给我。”
熟悉的三字,效果奇异。
还真信了。
信他可以扭转乾坤,就像刚结束的‘举报信事件’一样。
见面地点在一家茶楼。
黑色SUV提前十分钟停在泊车场,顾主任的大众则稍晚半小时。
进入市区,比较堵车。
顾敬铭出现在包厢门口时,周政良起身相迎。
双方握手寒暄。
该有的官场礼节,一分不少。
“爸爸。”
顾杳脚步落后,乖乖喊人。
目光从闺女脸上掠过,顾敬铭略微点了下头,没说话。
三人落座,服务员进来上茶。
小姑娘视线在两者之间游走,正打算开口,却听顾主任率先发话,“杳杳下楼,帮爸爸买包软玉。”
买烟?
顾杳表情迟疑,老顾明显想把她支开。
茶台下方,周政良轻轻碰了下女朋友的手指,眼神带着安抚。
那她...就一边凉快去?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朝父亲点点头,又极其克制地看了大领导一眼,顾杳默默拿起手机和包下楼,转道去隔壁娱乐城抓几把娃娃。
门关上的瞬间,顾敬铭慢慢拿起茶壶,给自己和周政良各倒一杯。
茶水在杯中打着旋,热气氤氲。
“感谢周书记相助之恩,我以茶代酒,这杯敬你。”
顾敬铭举起茶杯,正要一口饮尽,被对面人抬手阻止。
“这句‘感谢’我受之有愧。”
周政良声音低沉,“举报信皆因我与别人的私怨,无辜殃及到您身上。这杯茶该我敬您,抱歉,伯父。”
一声‘伯父’,让顾敬铭眼皮一跳。
饶是端得四平八稳,捏在手里的茶杯仍旧打晃。几滴茶水溅在桌布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他放下青瓷杯,神色复杂看着眼前这个身份显赫的男人:“周书记为人坦荡,就不怕讲出实情,更令我心生不满,反对杳杳跟你交往?”
“倘若连最基本的诚实都做不到,如何能让伯父放心把女儿交到我手上。”周政良语气平静,阐述事实。
窗外,一片银杏叶被风吹起,轻轻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顾敬铭盯着那片金黄叶子,陷入沉思。
从政者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这一路风云诡谲避无可避。
重要的是,面对阴谋算计,他能否准确地做出判断和决策,并游刃有余地化解危机。
无疑,周政良做得很好。
诚如此次举报事件。
短短七天,周政良不仅还了顾敬铭清白,还将计就计,借用侦查组的手,将顾主任这些年默默为老百姓做的好事全部曝光。
包括之前被关系户顶替晋升名额的陈年旧事,也一并抖出来,引得体制内轩然大波,纷纷为他鸣冤不平。
无人能体会顾敬铭当时的感受。
原本一眼望到底的仕途生涯,硬生生被贵人替他凿开一条光明大道。
偏偏,这位贵人是他闺女的男朋友。
顾敬铭感激之余,内心却五味杂陈。
犹记自己被释放的第二天,如常上班,县委监察部的同志突然造访,对他态度可谓是极限大转弯。
对方脸上带着笑,说一定完善往年晋升程序的缺漏,待明年开春,务必给他一个满意答复。
所谓答复,不过就是把欠他的补回来。
有些讽刺,但这就是现实。
甚至某一瞬间,那股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酸楚感,控制不住地涌上眼眶,真叫人刻骨难忘。
茶室安静。
顾敬铭不着痕迹收敛思绪,就着周政良替他斟好的茶,端起慢慢啜饮。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他终于开口:“这次虽受你牵连,但也算因祸得福。”
“可一码归一码。”
顾敬铭声音有些沙哑,“终身大事不是儿戏,望周书记能理解。”
作为父亲,越到关键时刻越要保持理智,这是他必须做到的。
“我知道您跟伯母的顾虑。”周政良直入主题,目光坚定而温和:“年龄和婚史已成既定事实,我无法改变。但家世门第观,我倒有不同的看法。”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婚姻大事涉及双方家庭,婚后过日子,却是两人柴米油盐的磨合。我和杳杳,对彼此都有足够的信心。
远在京城的父母,看过杳杳的照片,也从我口中了解到她不少信息。虽然还未见面,但他们很喜欢杳杳。”
“你父母不反对?”顾敬铭略显惊讶。
毕竟古往今来,高门世家都极其看重门当户对。
莫非...
顾敬铭适时打消疑虑,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包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仅剩茶水沸腾的轻微声响。
本想顺着话题,借机了解对方的家世背景。可仔细想了想,又觉为时尚早。
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肯松口,便代表还没到谈婚论嫁那一步。
贸然发问,倒显得虚伪。
周政良看穿顾主任心中所想,也未点明。他知道,今天的见面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能得偿所愿。
为人父母,哪会这般容易妥协。
私事点到即止,周政良拿起茶壶替顾主任斟七分满,自然而然聊起时事政务。
气氛恢复如初。
后半程,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临近十二点,敲门声响起。
顾杳探头进来,故意道:“聊完了吧?有没有打扰到你们?”她手里拿一包软玉,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
顾敬铭看着闺女古灵精怪的样子,无奈又好笑。
“进来吧,我们正准备去吃饭。”周政良语气柔和。
三人移步到隔壁中餐厅。
周政良自然地接过顾杳的外套挂好,又为她拉开椅子。
顾敬铭注意到这个细节,眼神微动。
用餐期间,空碟里堆成小山的蟹壳,是大领导的功劳。
而蟹肉部分,全进了小顾同志的嘴里。
微末之处,顾敬铭都看在眼里。他想起妻子常说,看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不要看他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饭后,周政良邀请顾敬铭到家里坐坐,后者婉拒:“亲戚家一位老人过世,趁着周末,我正好抽空过去帮忙。”
“谁过世?”顾杳问。
“你舅婆的老伴儿。”
印象中,好像是得了肺癌,可惜没撑过半年。
周政良听完,朝顾敬铭微微颔首,温声提出下次见面的事:“春节放假,我再正式登门拜访,希望不会叨扰。”
后者默住不语,没点头,也没拒绝。
周政良不勉强,亲自把人送到停车场。离开前,顾敬铭想单独跟女儿聊两句。
对上小顾同志明亮的眼睛,千言万语涌到嘴边,老父亲最终只化作一句:“临江苑的房子退了?”
小姑娘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爸...”
顾敬铭轻叹一声,伸手抚上女儿的脑袋:“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其他的我不计较,但上次的保证书,必须要时刻谨记。”
“嗯,您放心。”
顾杳喉咙发紧,“我心里有数。”
看着女儿倔强又懂事的模样,顾敬铭心头一软:“我的女儿自然不差。可是,你的选择有很多,我跟你妈,只希望你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最后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周政良。
男人正望着远处的天空,给父女俩留出私人空间。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沉稳而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