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月微笑着揽过她的肩:“旧址而已,这里现在是一间博物馆。”
寺门前很快有人快步过来,恭恭敬敬将两人迎进。
谢萦向四周张望,果然这片古刹除了外观保留着原样,里面已经完全重装过了,玻璃柜里陈列着许多展品,像是金丝嵌宝和玉雕一类的工艺品。不过她也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被一路请进了一个房间内。
这居然是一间服装工作室。
人台上摆放着大红嫁衣、首饰和点翠头面,全部依照古法的中式风格,谢萦不怎么懂得这些,只是真正的好东西也无需什么鉴赏力,乍一看就让人觉得,它们像是应该被放在博物馆里,隔着玻璃幕墙和冷气才能看到的东西。
谢怀月双腿交叠着坐在沙发上,一个人俯身过去和他低声说着什么,谢萦扭头问:“你之前来过这里吗,哥哥?”
大概是为了配合周围的氛围,工作室里的女孩们也都穿着古装衫裙,其中一个温言软语道:“兰先生吩咐过,所以我们很早就开始按照您的尺寸准备了,今天刚好做出来,请您来穿上试试。”
未婚夫已经出了大半个月的差,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飞回来,订婚宴也说不好还能不能如期举办。说实话谢萦早忘了这茬,更没想过自己会被带来试衣服。
华丽是华丽,但这件衣服也是真的难穿。忙活了接近半个小时,谢萦坐在镜子前看自己,丝绸嫁衣,缂丝霞帔,黛眉胭脂,被精心妆饰过之后的确很漂亮,但也显得非常陌生,何况周围的背景还是一间古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某个古旧的时空里。
穿衫裙的女孩退了半步,问她:“合身吗?”
的确非常合身,完全是按照她的尺寸。谢萦站起身来转了一圈,女孩又很彬彬有礼地微笑:“也让先生看看如何?”
走出试衣间时,谢怀月却已经不在沙发上。
女孩引她向外走去,谢萦有些小心翼翼地跨过门坎。寺院里的石板地面铺得整齐,阳光透过树的缝隙照下,周围很安静,连鸟鸣的声音也无。
殿前的碑刻已经因为磨损和风蚀而模糊不清,古木参天,各个庙宇檐下还挂着黑色的铜铃。没有香炉,空气清新微凉,带着一种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寂静。
穿过几处月洞门,她们最终停在了寺庙深处的一间大殿外。
珍楼宝座,飞檐兽面,木质建筑已经留下了明显的岁月痕迹,但依然能看出曾经是多么庄严辉煌。整座寺庙里,这似乎是唯一未经整修的建筑,一尊巨大的佛像高坐莲台,悲悯而沉默地凝视着来人。
空荡荡的大殿里,谢怀月正背对着她们站在那里。
殿里如此昏暗,只有外面灿烂的日光照进来,顺着门框的形状倾洒而下,割开古建筑特有的阴凉和灰尘气,洒落在他的长发上。那个背影沉默地仰头望着,如同半身披着佛光。
女孩鞠了一躬转身退去,谢萦放轻脚步,走入殿内。
这时她才注意到,谢怀月在看着的并非佛像,而是他们头顶的壁画。
整座大殿的宝顶上画满了壁画,工笔重彩,如此大的规模,仿佛一幅旷世画卷在面前徐徐展开,只是磨损太严重,光线又昏暗,现在只能依稀分辨那些苍青、赭石的颜色,已经完全无法辨识内容了。
她轻声叫了句:“哥哥。”
谢怀月转过头望向她。
在他浅琥珀色的瞳仁里,谢萦看见了自己一身嫁衣的倒影。
点翠头冠很沉,谢萦觉得自己都不大敢转脖子,只微微歪了歪头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随便走走而已。”
“怎么今天突然带我来试衣服?我以为这些事要等到兰朔回来。”
谢怀月凝视了她片刻,灿烂的阳光下,他美丽柔润的面容仿佛在发着光,那双眼睛却显得异常的幽深,像一座冰湖,掩住了下面一切的情绪。
“你想要订婚了,不是吗?”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很浅淡的笑意,“所以到那一天,你会穿着这身嫁衣,在很多人的面前许下誓言,无论富裕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何时何境遇,都永远不会背弃他。”
“永远不会离开……从前我也听你这么说过,小萦。”含着笑的声音,却凉得像一片将融未融的冰。“但誓言就是这么一文不值的东西,如果真有诸天神佛在为此见证,那他们也合该像这样腐朽成灰。”
在面目已经被磨损得模糊的佛像脚下,他最后的声音很轻,落下时仿佛一片羽毛。
谢怀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脸上忽然又露出了非常温柔的笑容,仿佛刚才话语中令人后背生寒的冷意全都一扫而空。
“真美,”他微微低下头,指腹滑过她的脸颊,“这件衣服很衬你。我的小萦一直都这么漂亮,这么可爱。”
一件用于订婚的礼服,而从始至终,包含他在内,这座古刹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要拍给远在欧洲的新郎看一看的意思。
“所以,告诉我……”顺着脸颊的轮廓,他的手很轻地托住了她的下巴,熟悉的语气非常温柔,轻得如同耳语,“为什么要让我把我的宝贝交到别人手里?”
谢萦望着他,而谢怀月微笑着倾身凑近,在她涂着胭脂的嘴唇上蜻蜓点水一样吻了吻。
“去换下来吧,小萦。”他说,“很合适,我们可以回家了。”
*
春天的尾巴,林荫道边垂下的树枝已经被花压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