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珩！
谢萦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围绕着自己的诸多谜团露出真面目的一刻，讶异只是一晃而过，占据情绪的反而是石头终于落地的坦然，以及对自己没有更早勘破真相的怒意。
靠着一张画像找上门来的兰朔、她在清邻村翻出的字谜锦囊、黄皮子从铜镜里看到的预言……这一年里，或许还要追溯到更早，她经历的种种，最后都会汇聚到这一双无形的手上。
一个在社会意义上已经失踪了二十年的人，究竟已经在暗中盯了自己多久？
隔着一点距离，兰若珩的手里竟然真的拿着她的外衣。
“来披件衣服吧，”他很平静地说，“晚上天冷，会着凉的。”
这样的反应几乎一下就点燃了谢萦的怒火，少女本来想指责他装神弄鬼地骗了自己这么久，但话到嘴边，脱口而出的质问却是：“你把我哥哥怎么了？”
女孩的嗓音拔高了些，在寂静的夜色里听起来显得格外刺耳。
一种隐隐的不安正在心头盘桓不去，让她几乎已经无法专注于思考自己眼下的处境。
真正的哥哥现在在哪里？
对于真实的世界来说，她已经失踪了多久？
——这个玻璃笼子一样的幻境，恐怕不止扭曲了她的感官和认知，也把苍溟之君对妖魔的呼唤牢牢阻隔在了里面。哥哥现在恐怕已经急疯了，他到现在都没能找到自己，是因为敌人的手段闻所未闻，还是说……还是说哥哥现在也处于危险之中？
就像人在危险中会下意识地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武器。谢萦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柳枝，而兰若珩脸上那点薄冰似的笑容几乎是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我不想和你争吵，小萦。”几秒钟的沉默，他才很缓慢地开口，“所以你别在我面前提他。”
谢萦冷笑：“你假扮成我哥哥的样子，装模做样地把我关在这里大半个月，然后让我不要提他？”
少女的声音尖锐而讥讽，而兰若珩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露出一个笑，却又无法控制那块肌肉，最后表情像是冬日云层下凝结成的霜。
“因为这张脸很有效，不是吗？”他说，“在今晚之前，你不是一直都心甘情愿，毫无防备地生活在这个幻境里吗？”
“那你现在怎么又演不下去了？”
“每天看着你对这张脸笑，真是碍眼，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那样近乎森然的神情，让他碧绿的眼睛显得像是幽微的鬼火，而发问时的语气居然是近乎轻柔的：“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是谁，却不开口叫我一声吗？”
谢萦缓缓吸了口气，嫣然一笑：“叫你什么？兰若珩？还是你更愿意我也一起叫你叔——”
剩下的两个字“叔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谁知眼前景象一闪，下一秒他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背后。
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按了上来，一把将她的嘴紧紧捂住，硬生生把她没说完的话压了回去。
他的无名指上似乎戴着金属戒指，手掌捂下来时力度太大，冰冷的金属与嘴唇紧紧挤压，连让她张嘴咬下去的空隙都没有。谢萦本能地想要反抗，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四肢仿佛都齐齐罢工了。
肢体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她僵立在原地，无论怎样拼命使力，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像一个发条突然断裂的玩具士兵。
在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移动的同时，那只死死捂住她嘴巴的手终于放松了力度，从背后环在她的腰间。
因为无法动弹，感官反而分外清晰，谢萦无法转头，只能感受到他抬起另一只手，慢慢抚摸着她的头发：“我说过我不想和你争吵……小萦，你别激我。”
无数句反呛正在喉咙里循环滚动，但谢萦无法开口，全身上下唯一还能控制的地方就是眼睛，可是他人在背后，她想瞪也瞪不着他。
环在腰间的手箍得像铁壁，她被用力按进了背后的一个怀抱里。他似乎低下了头，鼻尖贴在她肩头裸露的皮肤上，也不说话，就只是这样很安静地站着，可是这样陌生的、冰冷的气息近在咫尺，谢萦只觉得自己后脖颈上的汗毛全都齐齐竖了起来。
虽然是出于被迫，但这样安静的沉默似乎终于让他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谢萦在心里数过了一百多秒，紧紧环在腰间的手终于松开。兰若珩走到她的面前，对少女愤怒的目光视若无睹，低头在她肩上披上一件外套。
“……”
也许是因为心情荒谬愤怒到极致，情绪反而回归了冷静，谢萦盯着他，而兰若珩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在她脸上抚了抚。
“这样一动也动不了，很难受吧？”他语气很轻柔地开口，“回家我就会就解开这个术，但你要像之前的半个月一样乖。你能想到的手段对我都没用，别动手，也别再说我不喜欢听的话。我不想再这样对你。”
他微微屈膝，一手托在她膝弯里，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像摩西分红海一样，围绕着他们的钻石舞伶们让出了一条道路，为首的芭蕾裙女孩一扬手，所有舞伶们一齐优雅地鞠了一躬，像谢幕时的礼仪，又开始齐声歌唱：
喜乐满我心！
将我石心换肉心，恒久成新人，
满我心，满我心，喜乐满我心！
轻盈清澈的童声，如同袅袅飞扬的天籁。兰若珩怀抱着一动也不能动的少女，走向夜幕中寂静的家，经过她们的时候，脚步却忽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