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寂静,谢萦的眼眸微微眯起,进而睁开,凝视着他。
“你已经盯了我多久?”
“比你能想象得还要久得多,”他嘴角似乎扯起了一抹微笑,“这些年,我曾以不同的面目见过你许多次,只是你都不记得了,就像你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一样。”
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照得冷白的皮肤仿佛半透明的琉璃。兰若珩看着她,忽然平伸出了一只手:“过来,小萦,让我看看你。”
少女一动不动。
他很平静地重复道:“我不想再对你用一样的咒语,过来。”
谢萦盯了他几秒,眉头似乎微微拧紧了些,深深吸了口气,还是站了起来,在他面前不远处停下。兰若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近,忽然伸手用力一拉,将她拽到自己怀里。
脚下陡然失衡间,他的臂弯随即把她死死箍住,手掌用力按着后背压着她向前,直到胸膛紧紧相贴,到几乎窒息的地步。
他要做什么不言而喻,谢萦本能地往外挣扎,然而视线近距离撞进他的眼睛时,她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一句震惊的话脱口而出:
“你的眼睛……?”
有很短暂的一瞬间,但她确信自己看清了——
灿烂的阳光映在兰若珩幽绿的双眼里,可他的瞳孔对光感竟然没有一点反应,显得异常空洞,仿佛玉石那样冰冷的无机质,只能映出她的影子。
这是盲人的眼神。
她的声音落下,与她紧贴着的胸膛似乎在微微震动。
是兰若珩忽然笑了起来。
只是一闪而逝,紧盯着她的这双眼睛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常人的神采,只是那样从瞳孔中直透而出的笑意,冷得近乎彻骨,几乎让人不寒而栗。
“是啊,你忘记的事情太多了,让我都不知从何说起,”兰若珩一只手仍然死死按在她腰间,另一只手的指腹顺着她脸颊的轮廓轻轻抚摸,一下一下,缓慢而温柔,“那我们不如就从这里开始。猜一猜,我是怎么瞎的?”
第145章 心中事
兰若珩一手抱在她腰间,蓦然站起身来。
双脚突然离地,谢萦本能地惊叫一声,然而他已抱着她,大步走向窗边。
落地窗前的帘子拉得大开,阳光倾泻而下,落在他冷然深邃的瞳孔里,仿佛刚才那转瞬即逝的空洞只是她的幻觉。谢萦心中正惊疑不定,兰若珩已经将她放下,一只手用力按在她的后颈上,迫使她转头看向窗外。
就在那一刻,她眼前的光线忽然暗了下去。
落地窗外,晴朗的早晨,沐浴在阳光下的草坪,行走玩耍的邻居们……全都消失了,外面的世界一片黑暗,把她阻隔在内的玻璃也消失了。
身后钳制着她脖颈的兰若珩已经不见影踪,周围一片昏暗,好像身在一条漫长幽暗的隧道之中,只有远处有一点漂浮的光亮。
这就是兰若珩想给她看的东西?
她应该记起什么……
谢萦下意识地朝那光亮走去,不止走了多久,周围的黑暗与寂静,好像让时间与空间都失去意义。直到眼前的那点光亮越扩越大,周围凝滞的黑暗好像也随之动了起来,在那一点柔和的白光中,有什么景象在一幕幕地变换。
她好像正置身于一条镜廊之中。
头顶,脚底,四周,映出的都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每个“她”都神态动作各异。
她在风暴中飞越群山,她在落雨里跑过草地。她随着月亮涨落,她在沉浮的小舟里安眠。
有很短暂的刹那,谢萦以为那是万花筒一样的镜子,照出无数变换的自己,但她很快明白过来,那不是镜子……那些流动着的画面,是无数段记忆,是另一个人眼中曾见过的她。
兰若珩。
四周的景象在不断地溃散,像镜子的碎片一样坠落下来,闪烁着光泽,落到她的皮肤上。
她忽然间觉得头痛欲裂。
明明对他一无所知,可是在接触到那些碎片的时候,无数前因后果正以某种只有她自己能理解的顺序灌进脑海。她没有记起什么,却已经看过了故事里每一个重要的节点,像读完了悲喜剧开场之前的节目单。
时间正以她无法捕捉的画面迅速流过,最后定格在惊变发生的那一年。
那是崇祯十二年,兰若珩二十四岁,他们同行已有七年。
她沉入了兰若珩的记忆。
帘外落英缤纷,马车摇摇晃晃,每次颠簸,膝上枕着的女孩就一阵咯咯地笑。
明明之前还说想打盹,真枕下来又不肯好好闭眼休息,她笑嘻嘻地捻了缕他长发的发尾在手里,说马车颠一下,你的头发就扫到我脸上一次,柳絮一样,忍不住打喷嚏。
他也不说话,只瞧着她笑。这时外面传来马嘶声,车夫吆喝着,马车停了下来。
燕山脚下的小镇子,多年前这里也曾是北方前线,后来蒙古人东迁,这里便没了什么战乱,又在天子脚下,如今在乱世之中算是一方桃源。
可是,离城外还有几里,车夫就怎么也不肯再往前去。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懒得起身,只扯了扯他的发尾,他便掀开一点帘子,听车夫愁眉苦脸的解释。
城里在闹鼠灾。
据说城里进了老鼠精怪,每到夜里就出来大肆作乱,钻到富户地主家里,见金夺金,见人食人。说到此处,车夫瞪着眼睛,绘声绘色道那老鼠有牛犊子一般大,有胆大的家丁持着棍棒追打,反被它们咬断了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