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就来了,你怕她做什么?”郑掌柜一甩手,“随我去看看。”
马娘立刻拉住她,“老板,我瞧着少东家来者不善,您可小心点。”
郑掌柜的摆摆手,丝毫不放在心上。
马娘没有跟过去,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账房内,长久未通风,一股发霉的味道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书桌上已经摞起高高的几摞账本,宋瑶已经把近三年的账本全部看完,并打了盆水。
郑掌柜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宋瑶洗完手,在用毛巾细细地擦拭双手,她进来时并未敲门。
宋瑶轻飘飘睨了郑掌柜一眼,将她由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郑掌柜被她这么轻飘飘一瞥,竟觉得宋瑶仿佛变了个人,那一眼她说不出来,仿佛洞穿一切,随后又淡定地收回视线,就连周身的气质都与以前不同,怎么说呢,就与她那夫郎身上散发着气息如出一辙,是一种贵气。
难道成亲给一个人带来的改变这么大?
郑掌柜敛了心神,笑起来,“瑶娘怎么来了,好久不见啊,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周身气质都不一样了,真是让郑姨刮目相看!”
她自称郑姨,特地拉近与宋瑶的距离。
宋瑶倒是没有反驳,放好毛巾,也笑起来,“郑姨让我好等,从早上到现在,终于是见到了宋姨。”
看起来还是这幅任人搓扁揉捏的模样,郑掌柜放下心来,于是打了个哈哈,“瑶娘哪里的话,我这不是碰巧今天有事,路上耽搁了,所以比平日晚了些。”
宋瑶并未就此放过她,继续问道:“那郑姨平日几时来?今日上午,我瞧着店里的人挺多,马娘一个人都忙不过来,还琢磨着再雇几个人,郑姨觉得如何?”
郑掌柜心下一跳,心道:这小崽子莫不是在恐吓自己,转念一想,立刻又镇定下来,笑着打了个圆场,“平日里店铺里没这么多人,许是瑶娘光顾,带来了点财气,我与马娘二人就够了,瑶娘不必挂心。”
察觉到来者不善,郑掌柜的说话都悦耳了几分,宋瑶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既然郑姨也知道平日里店铺人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地段也不错,我们布庄名声在外,按理说不应如此。”
瞧着架势,倒像是认真的。
“瑶娘言之有理,两年前铺子里的生意还算可以,不知瑶娘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街角的钱氏布庄,她们是我们的对家,故意将店铺开在我们前面,吸引客人,还故意模仿我们的样式,压低市价,抢走了大半客人,东家坚决不肯降低价格,导致我们的客人渐渐少了,才有如今这局面。”
郑掌柜一番话语说得情真意切,满腔愤懑,若是宋瑶未曾涉事,或许还信她几分。
从宋瑶早上步入店铺时起,便观察到店内灰尘零落,伙计懒散倦怠,掌柜的更是迟迟未出现,瞧马娘的反应,这姓郑的恐怕日日如此。上午到店内的顾客确实是冲着她的容貌而来,颜值可以当饭吃,这句话古今通用,除此之外,宋瑶在与他们交谈过程中发现,这家铺子掌柜的不管事,若是买回去的布匹出现问题,退换十分困难,久而久之,附近的人便不愿来这里来买布匹,退而求其次,选择隔壁的钱氏布庄。
郑掌柜的这幅做派像极了职场中尸位素餐,混日子拿钱的老员工,宋瑶做老板时对摸鱼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把工作做完,任你怎么摸鱼都行,若是工作一塌糊涂,别怪她不念往日情分。
宋琼叫她来这里,恐怕也是估计郑掌柜是布庄老人,她们有几分早年的情谊,所以放任她在这里这些年,如今实在无法,才派她来这里。
这事儿处理起来也简单。
宋瑶走到账本前,面色平静,拿了去年的账本,看向郑掌柜的。
郑掌柜被她这淡淡的一眼瞥的有些心虚,心道莫不是她看出什么来了,不太可能,要是这不学无术的纨绔女能看懂这账本,她今日就把这账本吃了,郑掌柜故作镇定,“瑶娘,这账本是有什么问题吗?”
宋瑶不与她废话,直接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数据道:“正掌柜,去年三月的进项与出项明显对不上,少了十六两银子,这笔钱去了哪里?”
郑掌柜顿时脸色一变,这账本数目复杂,若是她来也要拿着算盘算上半天才算的出来,宋瑶只是看了几眼就准确地说出了缺少的银子,但是她打算不认账,强笑道:“瑶娘,你不会是看岔了吧,这账目众多,还是要仔细计算一番才是,况且只是十六两银子,大差不差。”
宋瑶挑眉,“我看岔了?”
郑掌柜:“是啊,你都没用算盘,要不还是我来重新——”
“去年六月,进项与出项出入十两,七月,十二两……十月,十五两……”宋瑶打断她,翻账本,准确地说出每月缺少的银子,全都控制二十两以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好卡在宋琼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界限,但是长此以往,积攒的数额也不小。
宋瑶合上账本,手指在账本上轻轻敲打,语气从始至终都很平静,“若是郑掌柜觉得我不会算账,我们请个账房
先生去我母亲那里算算清楚也行。“视线落在那摞布匹采购的账本上,又回到郑掌柜身上,仿佛洞穿一切,“或许再带上那些,你再与我娘亲解释一番,缺少的银两与布匹都去了哪里。”
宋瑶站在账房的阴影处,神色晦暗不明,语调和缓,说出来的话却叫郑掌柜的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这分明是冬日。
这份工作对郑掌柜来说至关重要,她这么大年纪,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份清闲又钱多的工作了,她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老东家对她不满,派少东家过来敲打她了,只是她一开始没当回事,却不曾料到短短几日,不学无术的宋瑶真的成长的如此迅速,颇有几分老东家年轻时的魄力。
“我……”郑掌柜的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抬起眼对上宋瑶的视线,又羞愧地低下头,宋瑶的视线给她一种任何狡辩都毫无意义的感觉。
宋瑶在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郑掌柜身上,“我叫您一声郑姨,是因为您也算看着我从小长大的,多少有几分情义在,母亲叫我来打理这间铺子,多少也是觉得我能从您身上学到点什么。”
郑掌柜羞愧的低下头,瞬间改了口,“少东家抬举我了。”她虽年长,经验丰富,此时却觉得在宋瑶面前矮了几分。
“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我也不喜欢抓住不放。”宋瑶拍了拍账本,又重新笑了起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重新将这里的铺子盘起来。”
郑掌柜听她这么说,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还真以为宋瑶会拉着她到老东家面前对峙,到时候闹得很难看,她也没脸留下,此时对宋瑶更是多了几分感激,“多谢少东家,少东家说的是,只是如今顾客已经流向钱氏布庄,再将人吸引过来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妨。”宋瑶摆手,“大家也都知道我们布匹的质量比他们要好,只是稍微贵了些,品牌效应摆在那里,做起来相对容易。”
郑掌柜:“不如我们先考虑降价促销,先把仓库的旧式布匹销售出去,再做打算。”
宋瑶摇摇头,“郑姨做了这么久生意,岂不知这其中的道理,若是我们现下清仓打折,让顾客尝到了甜头,日后他们便会只等着买打折的商品,我们的生意如何做得下去。”
郑掌柜恍然大悟,“少东家言之有理,那我们怎么办?”
“既然不能降价,我们可以采取团购优惠措施,尽快把顾客拉回来。”宋瑶当机立断,“另外,关于退换货的问题也要解决掉,你去叫马娘过来,我们仨商量一下。”
郑掌柜应下,“我这就去。”
在宋瑶恩威并施下,郑掌柜已不敢再将她小瞧,后续宋瑶提出的解决方案更是令郑掌柜和马娘心服口服,这女子小小年纪,脑袋瓜子灵活的很,很有主意。
马娘是个粗人,具体的形容不上来,但是她就是觉得,少东家这样的,天生的就该当大老板,身上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气质,令手下的人很安心。
宋瑶与二人商量完,已经傍晚,到了收工的时刻,早上来时,是她娘宋琼把她送来的,眼下要靠她两条腿奔回去了。
郑掌柜与马娘先行离去,宋瑶又理了下账本,直至太阳西沉,冷了下来,她才落了锁,打算离开,正腹诽她那不靠谱的娘亲,就听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正是宋琼的马车,在门口缓缓停下。
“少主,久等了,快上车!”马夫扯着缰绳,吆喝道。
宋瑶扬起嘴角,高声应了,身手灵活地跳上马车,就见她娘亲靠在马车上,舒舒服服地在吃炒栗子。
宋瑶摸出自己汤婆子,她惯是个怕冷的,这会儿冷了一天的手终于决定热乎了。
她娘亲向来瞧不上她这幅做派,一个大女子跟男儿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