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陆润之淡淡地问。
“瞧我这记性,忘了说自己的名字了。”沈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语气懊悔,有些俏皮,“我叫沈竹,是这家茶楼的常驻琴师,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陆润之收回视线,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在这家茶楼里很多年了吗?”
沈竹也没在意他有些傲慢的态度,依旧笑着回答:“对,已经五年了,这里就跟我的家一样。”
家。
陆润之敛了眸,收回视线,“今日不便。”
郑大人松了一口气。
“那好吧。”沈竹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却依旧笑着问:“我公子何时有空,家住哪里,我改日登门拜访,今日确实唐突了些。”
郑大人立刻见缝插针,道:“沈公子,我们公子多有不便,改日再说吧。”
沈竹看向郑大人,随即了然,能让郑大人如此恭敬,这位公子多半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吧,“郑大人,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刚好宋姐姐回来了,要不要一起上去喝个茶?”
他语气熟稔。
“宋姐姐?”陆润之的语气沉了沉。
郑大人心里一跳。
这沈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一瞬间,压迫感扑面而来,沈竹愣了下,下意识地回答:“对,是这家茶楼的老板。”
陆润之眸色微深,瞥了一眼郑大人,“郑大人,既有人邀约,那便去吧。”
郑大人额头上的汗都快滴下来了,“是、是……”
她不想去啊,她一点都想见证这修罗的场面。
谁来救救她!
饶是天真的沈竹,也察觉到气氛的古怪,忽然他有些不想让宋瑶见到这位公子,心里隐隐有种不安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是事已至此,沈竹只好带他们上去。
陆润之此次南下微服私访,是一个人来的,只带了几名侍卫。
皇帝本不欲让他前来,择了另外一位大臣,是他主动请缨,想要来江南。
皇帝拦不住,便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叹道:“润之,朕希望此次下江南你能了却心事。”
是他做的还不够好,连皇帝都能看出来他的意图。
茶楼里人声嘈杂,说书先生的声音徐徐道来,整个茶楼的装潢极具有江南特色,窗外是缓缓流过的河流,绿柳如茵,是个喝茶闲聊的好去处,本地人十分喜欢。
听说这些年,她经常来这里喝茶听琴。
春日,草长莺飞;夏日,炎炎蝉鸣;秋日,萧萧落叶;冬日,大雪纷飞,陪在她身边的都是这个沈竹的少年吗?
那他的琴有他弹的好吗?
想来是没有的,沈竹都来向他讨教了。
这位叫沈竹的少年,着淡青色衣衫,性子活泼,生得十分讨喜,一口一个宋姐姐,甜甜的,想必十分讨她欢喜。
他今日穿了白色衣衫,像五年前一样,却觉得穿惯了深色的朝服,如今这白色,已经十分不衬托他了。
但是她应是喜欢他穿白色的。
陆润之拾级而上,沈竹在前面带路。
“快到了,宋姐姐就在前面雅间里等着。”沈竹回头道。
陆润之脚步一顿,心里忽然生出隐隐的后怕,在朝堂与人对峙时,他未曾害怕,面对天子之怒时,他未曾害怕,被贬为侍郎时,他未曾害怕,此时却心生惧意。
郑大人跟在他身后,见他停下来,问道:“公子,怎么了?”
陆润之垂下眼眸,悄悄握了握手指,“无事。”
说罢,继续前行。
那边,沈竹已经推开了雅间的门,“宋姐姐,我把人请来了。”
陆润之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嘴唇轻抿,抬眼望去,只见雅间内素雅精致,茶香袅袅,临窗的桌案上摆放着两只茶杯,一壶茶,软垫上还有褶皱的痕迹,一只团扇随意仍在一边,似乎可以想象茶客在这里喝茶听书的场景,现在却是人走茶凉,不见那人的身影。
沈竹探头进去,“宋姐姐呢?”
这时小二来了,笑道:“沈公子,不巧,宋老板被人叫走了,说有急事,让我跟您招呼一声呢。”
沈竹:“那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小二:“这个宋老板倒没说。”
陆润之扫了一眼房内的陈设,眼神黯了下来,不知是心里放松多些,还是失望多些。
沈竹回头对陆润之和郑大人二人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宋姐姐有急事被叫走了,要不先请进,我给你们泡茶。”
沈竹落落大方,倒是像是这里的男主人,颇有一种女主人离开,他自行招待客人的感觉。
郑大人悄悄瞥了一眼陆润之的神色,笑道:“沈公子,既然宋老板不在,那我们择日再聚。”
陆润之未说话。
沈竹看了陆润之一眼,这次没有再留他们,“那我送送二位。”
沈竹将二人送出茶楼,郑大人的马车一直在茶楼外等候,她将人恭恭敬敬地请到了马车上,自己则去了后面那辆马车。
瞧郑大人这幅毕恭毕敬的态度,沈竹猜测,这位公子身份不简单,多半是京城哪家贵公子,那气质无人能及,只有王公贵族家里才能养出来,只不过那性子也太冷了些,脾气看起来又很硬,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不像这江南男子,如水一般温柔。
马车缓缓驶过,风扬起车窗的帘子,沈竹看到了马车内那人的容颜,怔了一怔,惊为天人,让他一个男子都看痴了。
沈竹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幸亏没让宋姐姐见到他。
直到傍晚时分,晚霞落幕,宋瑶才回到茶楼。
沈竹听说她回来,过去找她。
下午那会儿,掌柜的忽然找她,茶楼与茶叶供应商起了口角,茶商故意抬价,不得不叫宋瑶出面,费了一番口舌,才将事情解决。
宋瑶回茶楼交代些事情,便看到沈竹像只蝴蝶似的飘过来。
沈竹:“宋姐姐,你回来了。”
宋瑶笑,“怎么了,见到你心心念念的琴师了吗?”
沈竹上前,要抱着她的胳膊,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愣了愣,随即当做没事人一样,微微抱怨,“见到是见到了,只不过那人性格着实高傲,我问他名字,他竟然不理人,高高在上的,郑大人还在一边陪着,多半是京城来的。”
宋瑶对他的话倒没放在心上,只道:“既已知他是经常来的,身份显贵,若相处不来,日后不见便是,你的琴已经足够好。”
那人的琴艺显然在他之上,宋姐姐这么说肯定是在安慰自己了,沈竹不由得有些高兴,大着胆子问道:“那宋姐姐是喜欢我的琴,还是那人的琴。”
小孩子总要分个高下。
宋瑶如实道:“各有千秋。”
沈竹不乐意了,“我问的是你喜欢谁的琴。”
宋瑶无奈道:“你知道我不懂,在我听来都一样。”
沈竹撇嘴,“你骗人。”
若刚开始她说不懂,沈竹还能信一两分,可这两年她对他的疑惑都能指点一二,哪里还能说不懂。
见他不悦,宋瑶笑了笑,评价道:“你的琴轻快活泼,明媚张扬,带着一丝少年气,无忧无虑,而那人的琴,如寒涧清泉,山中雪松,孤高寂寥。若实在要论喜欢,我年纪大了,自然是喜欢明媚轻快的少年气,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且行知。”
沈竹喜笑颜开,“那我以后多弹琴给宋姐姐听!”
宋瑶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茶楼用了晚餐,才乘马车返回府邸,月凉如水,将马车的影子拉的很长。
茶楼距离宋府不远,一刻钟便到了,马车停在家门口,宋瑶从马车上下来,总觉得一道隐隐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等她循着感觉望过去,街道上空空如也,想必是这几日太过劳累,出现了幻觉。
宋瑶摇了摇头,走进府邸。
这些年,江南的生意在她的手底下已经步入正轨,运作模式稳定成熟,手底下的人也培养出来了,她在江南待了五年之久,母亲跟父亲的信中不是催她回京,就是催她成婚。
近些时日,她也在考虑回京的事情,母亲和父亲年岁已高,是到了退休的年纪,恐回京以后要全盘接手家里的生意,有些责任总要承担。
敲定主意以后,宋瑶便琢磨着开始交接工作,看看什么时候可以返京。
几日后,当今丞相大人微服私访,莅临扬州城。
起因是陆大人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时,偶遇一乡下来求医,身无分文的孤儿寡父,心中不忍,便带人去饭馆吃饭,与民同席,席间还抱着孩童亲自来哄,好让孩子的父亲吃饭,后又带这父子俩去医馆看病,抓了药,将人安置在客栈休息,最后还安排马车,将人送回了老家。
据说分别时,那寡夫千恩万谢,感恩戴德,称丞相大人是天下人的父母官。
这事儿便在扬州城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