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一愣,被问的哑口无言。
宋瑶说罢,便转身离去。
郑大人望着宋瑶的背影,方才明白,从始至终,宋瑶都无比清醒。
路过溪畔,宋瑶顺着小路,朝路边马车走去,忽地停下脚步。
日暮西沉,方才筵席间,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拦住了她的路,眼神沉沉,却不似席间清明。
“宋瑶。”
第70章
日暮西沉,方才筵席间,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拦住了她的路,眼神沉沉,却不似席间清明。
“宋瑶。”
他叫了她的名字。
宋瑶停下脚步,刚抬起手准备行礼,却被他厉声呵斥。
“不准行礼!”
宋瑶一顿,放下手臂,抬眼看去,只见那听起来疾言厉色的青年 ,此刻微微蹙着眉头,眼角红红的,眼波流转间,似乎蒙了一层水光,不再如古潭般的莫测,而是带着一丝近乎委屈和乞求的情绪,在暮色中微微闪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地坠落。
分明位高权重,身份尊贵的是他,疾言厉色的也是他,此时他却像是被她欺负了一样。
宋瑶无奈道:“丞相大人……”
陆润之:“不许叫我丞相大人!”
宋瑶顿了一下,眼神无奈地看着他,觉得如果她再不改口,他就要哭出来了,一瞬间,她觉得方才席间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人这时又是几年前那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润之,好久不见。”她笑意盈盈道。
她从善如流地改口,看向他的眼神终于不再是充满陌生与疏离。
陆润之终于得以呼吸,像溺毙者抓住浮木,方才在席间,她一口一个“丞相大人”,近乎像刀子一样,狠狠刺穿他的胸膛。
宋瑶温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还未来得及恭喜你实现了自己梦想,你做的很好。”
她温和的目光和语气分外熟悉,像是回到了以前。
她并没有忘记他。
陆润之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敢光明正大地看她,目光落在她脸上,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握紧,“方才,在席间,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他见她的第一面,问的问题竟然是这个。
宋瑶笑了笑,直言不讳道:“自然是避嫌。”
陆润之身体一颤,“避嫌……”
宋瑶反问:“难道丞相大人希望众人的目光关注到你我之间的往事吗?”
陆润之抬眼,轻声问她:“难道已经是往事了吗?”
宋瑶直视他的眼睛,“是。”
陆润之忍住心中的酸涩,“那沈竹,是你的现在吗?”
放在在席间,她那么关怀他,维护他,对他笑得那么开心,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沈竹还叫她宋姐姐。
宋瑶摇摇头:“这不关沈竹的事。”
陆润之将落入他眼中的场景再次描述出来,“不,你明明那么关心他,爱护他。”
宋瑶叹息一声,轻声反问他,“润之,即使是又如何呢?”
她的声音轻轻的,顺着晚风吹来,却无比残忍无情。
是啊,是又如何呢。
陆润之站在原地,垂着眼眸,久久没有说话。
宋瑶拱手,微微弯腰,“丞相大人多多保重。”
她似乎早就放下,一直放不下的是他。
说罢,她便越过他,往前走去,下一秒手腕被扣住。
宋瑶回头看去,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硬,指节甚至微微陷入了她的肌肤。
陆润之的手指冰凉,却在微微颤抖,仿佛他此刻正用尽全身力气抓住的。
他抬起眼,一字一句地问道:“宋瑶,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宋瑶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淡淡的视线落在他眸子里,“你觉得呢?”
陆润之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腕,最后捏住了她的衣袖。
宋瑶拂开他的手,离去。
陆润之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曾想过无数重逢的场景,却未曾想过会是这般。
他故意散播了微服私访扬州的消息,却未见她有任何波动。
他邀她前来聚会,她却带着自己的侍君。
他问她问题,她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希望。
令他望而却步。
树叶沙沙作响,晚风轻吟。
陆润之站在原地,像被抛弃的孩子,不知所措。
郑大人在树林后面,目睹了全称,她本不欲听见丞相大人的私事,奈何只有一条出去的路。
她看到那位位高权重,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在皇宫时面对天子和朝中众臣,尚能从容不迫,运筹帷幄,却在方才面对宋瑶一个商贾之女,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甚至卑微地拉住宋瑶的衣袖。
郑大人看到丞相大人如此,不觉得他卑微,只觉得他可怜。
她也有孩子,与丞相大人差不多年岁,在妻主家受了委屈,还要回来诉苦,请她这个母亲做主。
如果不是今天,她都没意识到,丞相大人也是一介弱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步入官场,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曾饱受非议,历经官场沉浮,没有母亲做主,没有父亲撑腰,甚至对曾经的妻主,爱而不得。
宋瑶,全程不为所动。
当真是狠心。
第71章
宋瑶一直都知道,忽然刻意接近的郑大人,偶尔走在街上不知何处投来的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有近些时日忽然散播开来的传言,以及非要她参加今日的筵席。
近些年来也听说不少丞相大人手段了得,昔日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权臣,只是在感情方面,依旧没有什么长进。
对宋瑶而言,他就像是她过去精心浇灌的玫瑰,那朵玫瑰恰好每一片花瓣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只是盛开以后,刺也变得坚硬,她不想再靠近。
那日筵席,桑卿彦远远坐着,却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包括筵席后,丞相大人拦住宋瑶的场景。
原来人人敬仰的丞相大人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桑卿彦想起几年前,宋瑶第一次来扬州,为了哄夫郎开心,在晴朗的夜晚,大运河附近绽放的盛大的烟花。
如今却物是人非。
宋瑶待谁都很温和,彬彬有礼,却始终保持一定距离,这些年,他不止一次流露出意向,只是她都装作不知,她那么聪明,肯定是知道的吧,只是装作不知。
桑卿彦依旧记得,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到那人,眼神都亮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而她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很明显。
那个叫沈竹的少年,恐怕也和他一样,这么多年,都没得到她一个眼神。
不管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还是明媚活泼的少年,他们都一样罢了,恐怕那个曾经得到的过的更伤心。
那日,筵席结束后,桑卿彦看着宋瑶离去,看到郑大人悄悄溜走,那名动天下的丞相大人依旧站在原地,他心里不由得起了阴暗的心思。
即使丞相大人又怎样,还不是和他们一样卑微。
不,这些年陪在她身边的是他。
桑卿彦从树后面走出来,朝陆润之走去。
陆润之察觉到有人过来,已经瞬间敛起了神色,抬起眼,又是那个端庄有礼的丞相大人,似乎不曾失态,他看向走来的桑卿彦,这个人从几年前开始,就与宋瑶相交甚好。
桑卿彦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原来丞相大人也有如此失态的一天。”
陆润之眼神冷淡,“桑老板竟然有喜欢听人墙角的癖好。”
桑卿彦挑了挑眉,“只是碰巧路过,不好打断罢了。”
“桑老板,有时候不该听的该回避的还是要回避。”陆润之睨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抬脚往前走,语气淡淡,不自觉携着上位者自持的高傲。
桑卿彦轻笑出声,叹息道:“丞相大人,你想让人回心转意,也太不诚恳了些。”
陆润之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桑卿彦嘴角扬起笑容,“她喜欢茶楼里
的碧螺春,满香楼的点心,喜欢春日骑马踏青,偏爱冬日的皑皑白雪,忙的时候废寝忘食,她总是自嘲附庸风雅,实际上,确实比一些文人雅客还风流。”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熟稔,和得意。
陆润之转过身来,淡淡道:“所以呢,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桑卿彦瞧着他面无表情,真不知他是真平静,还是假装冷静,他摊了摊手,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丞相大人,不要再打扰她,你也看到了,她的生活挺开心的。”
说罢,桑卿彦便越过他离开,高昂着头颅,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却在转身的时候,眼角流露出一抹苦涩。
陆润之在他走后,眸光闪了一下,缓缓松开握紧的手,掌心留下清晰的指甲的掐印。
他再也没有比任何时候认清一个现实,五年的时间的确可以改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