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不觉得这是挑衅和侮辱。
宋瑶只愣神的功夫,他便已经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不多时,潺潺的琴音便从屏风后面倾泻而出,轻拢慢捻,泠泠清响如珠玉坠盘,仿佛天地间唯有泠泠清响如珠玉坠盘,春意在弦上悄然蜿蜒。
比起那日孤寒的意蕴,今日倒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比起他的棋艺略有退步,宋瑶倒觉得他的琴艺进步不少,不得不承认,听他弹琴,是种享受。
宋瑶放在桌子上的手指,轻轻打着节拍。
沈竹愣愣的。
宋瑶瞧了一眼他的神色,语气微微斥责,“你今日怎么如此冲动,你明知他的身份,却说出这种话,即使他不是丞相大人,你也不该如此。”
沈竹咬了咬唇,“对不起,宋姐姐。”
宋瑶叹了口气,“你该谨慎些。”
沈竹:“是。”
一曲终了,底下掌声如沸,有人认出了这琴音与那日的琴师相同,便想上前结交,陆润之应付了两句,便回来了。
宋瑶夸赞道:“你的琴进步很大。”顿了下,“弹的曲子,我从未听过。”
陆润之道:“闲暇之余,无聊瞎谱的。”
沈竹眼中黯了黯,他闲暇之余谱的曲子,比他磨了两三个月的曲子好了不知多少,这世道真是不公平,什么好的都给了他。
陆润之的视线落在沈竹身上,“沈竹,你今年多大了?”
宋瑶一顿,睨了一眼他的神色,没有出声。
这是秋后算账吗?沈竹看向宋瑶求助,但是宋瑶避开了他的视线,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年十九。”
“十九岁了。”陆润之重复了他的话,情绪不明。
沈竹本以为他要借着身份斥责自己了,内心惶惶不安。
陆润之笑了笑,又问:“那你弹琴多久了?”
沈竹:“从小就弹,有十年了。”
陆润之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缓缓道:“能坚持一件事十年,相比你也十分热爱琴,若连你自己都把琴师定义为低人一等,如何把自己放与其他人平等的地位呢?”
沈竹愣愣地看着他。
宋瑶侧目看他。
陆润之接着道:“我并不觉得琴师低人一等,是你方才的语气让我如此觉得。我听过你的琴,充满了热爱,若说讨教,倒算不上,只是我比你年长几岁,经历的多些罢了,假以时日,你在琴上的造诣必定超过我。”
他此时倒敛了一身气势,看着沈竹的眼神十分温和,像一位耐心的哥哥,还回答了他那日的问题,与那日高高在上自持高傲的丞相大人判若两人。
陆润之提了茶壶,跟宋瑶和沈竹分别添了茶,莫名输了句,“之前是我不是。”对上宋瑶的视线,问道:“怎么了?”
宋瑶笑着调侃,“丞相大人好气量。”
陆润之也笑,“既微服私访,我便不是什么丞相大人,莫要唤我丞相大人了。”
之前是他想岔了。
她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他又何须遮遮掩掩。
沈竹羞愧极了,同时心里对陆润之的嫉妒也散去不少,人就是这样奇怪,当那人对你高高在上时,令人心生嫉妒,若那人放下身段,与你语重心长的说话,并且肯定你,又令人羞愧。
原来不是嫉妒,是想获得肯定。
沈竹不知道陆润之为何忽然态度大变,但是他忽然你觉得丞相大人本该如此,温和包容,又十分厉害,于是他的胆子又大了些,拿着自己的曲谱,坐到了他身边,向他请教。
沈竹性子本就活泼,也不记仇,想一出是一出。
陆润之很少与人这么亲近,有些不适应,但架不住沈竹自来熟,针对曲谱,夸赞了几句,指点了一二。
“你那把琴拿来,我给你调下琴弦。”他道。
沈竹十分开心,抱了琴,拿了工具过来,“多谢丞相大人。”
陆润之接过琴,抬眼看他,“不要叫我丞相大人了。”
“那我叫你什么?”沈竹眨了眨眼,“陆哥哥?”
陆润之顿了下,“可。”
沈竹从善如流,“好嘞,陆哥哥。”
陆润之给他调了调琴弦,试了试音,又教他如何判断,以及如何调试。
宋瑶在一旁看着,唇角含笑。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宋瑶将陆润之和沈竹邀请到家里,命人做了一桌子的菜,款待了他。
沈竹对京城十分好奇,尤其是对陆润之在朝堂上的事情十分好奇,期间缠着他问了许多事情,诸如,
“皇上是什么样的,会很凶吗?”
“有人为难过你吗?”
“那些大官私下都会做什么啊,也会怕夫郎吗?”
……
陆润之挑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几件。
沈竹从小在江南长大,十分向往京城。
陆润之道:“若你到了京城,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若宋瑶回去的话,会带着他的吧。
沈竹十分开心。
几人吃到很晚,期间,宋瑶也问了问这几年的情况,眉眼温柔,似乎回到了以前。
但是陆润之十分清楚,她在拒绝别人的前,一向如此。
果不其然,吃过晚饭,她送他出府,对他笑着说道:“丞相大人,我便送你到此了。”
陆润之觉得她意有所指。
宋瑶接着道:“你今日与我待了一天,已是不妥,若是传出去有私交,对你我总是不好,还望丞相大人日后多多保重。”
她说这样的话,陆润之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很平静,他笑了笑,“是我打扰了。”
宋瑶笑,“算不上打扰。”
陆润之问:“我听孙姨提起,你何时回京城?”
宋瑶:“归期未定。”
陆润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重新认识了自己和眼前的人,心境忽然开阔了起来,只笑着道了一声,“我知道了。”
第73章
宋瑶也不知道陆润之知道了什么。
第二日,他便差人送了一把上好的古琴给沈竹,沈竹十分开心地收下了。
陆润之没再找过宋瑶,只是走的那天差人送了信给她。
宋瑶礼貌地回信给他:一路顺风。
郑大人也没再来找过她,宋瑶也不甚在意,与陆润之不同,郑大人看似和善慈祥,实际上骨子里才透漏着官僚高高在上的高傲。
宋琼和李容又着人来催促宋瑶回京,一家人从小在京城扎根,认为京城才是家。
宋瑶开始着手交接工作,同时告别友人。
从她来扬州时起,桑卿彦就知道这么一天终会到来,闻言叹息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怅惘。
宋瑶请他吃了饭。
多年好友,两人已是十分熟稔,且隐隐有种会再相见的感觉,并未有多少依依不舍。
桑卿彦是个豁达的性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看得很开,有缘无分,有这么一个朋友也值了。
宋瑶倒了杯酒,“感谢桑老板多年照拂。”
桑卿彦笑了下,举起酒杯,“宋老板抬举是我,是我们永昌布行受宋老板多年照拂。”
宋瑶:“合作愉快。”
桑卿彦笑骂了她一句,“再多说一客气话,这顿饭不吃了。”
宋瑶也笑,“得嘞。”
桑卿彦狐疑地盯着她,直言不讳,“陆润之前脚刚回,你后脚就回,莫不是为了他?”
宋瑶反问他,“你这么觉得?”
桑卿彦看了她一眼,断言道:“我觉得不是,你并非如此性子。”
她决定了的事情,很少改变。
宋瑶喝了口茶,“知我者,卿彦也。”
桑卿彦笑了下,“我可担不起。”
宋瑶知道他近些日子遇到些麻烦,“你家里如何,是否需要我帮忙。”
桑卿彦挑了挑眉,放下筷子,往椅子上一靠,“可以啊,只要宋老板肯入赘我桑家。”
族里的人一直逼着他嫁人,说男人到了年纪就该成亲生子,他这么大年纪了,再不成亲生孩子,就生不出来了,总是在外面抛头露面,给桑家丢人,外面议论纷纷。
宋瑶被呛了一下,“这个忙我可帮不了。”
“那你说什么废话。”桑卿彦冷哼一声,想起家里乱糟糟的一片,就有些心烦,“那些族亲,恨不得我今天成亲,明天生孩子,后天就把家里生意交出去。”
宋瑶:“两年前不是已经让老家伙闭了嘴,怎么又开始了?”
桑卿彦眯了眯眼,“我表姐丧亲,被我祖父接到了家里,有人开始起了小心思。”
宋瑶的眼珠子转了一下,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朝桑卿彦勾了勾手。
桑卿彦看她,“干嘛?”
宋瑶勾起唇角,“你附身过来,我教你个法子,保管有用。”
桑卿彦起身,附耳过去。
宋瑶低声说了什么。
桑卿彦眼前一亮,“真损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