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送绝不可能!
涵养很好的罗厂长在心里轻哼,滨江厂的脸皮可真厚啊!
叶满枝唇边带笑,尽量不让对方生出抵触情绪,轻言细语道:“罗厂长,假设我们滨江不参与竞争,也假设贵厂将老设备卖给外省市的单位了。你们与江苏、广西的企业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可是,即便如此,你们就一定能拿到这条匈牙利进口生产线吗?我觉得不一定。咱们不妨分析一下,你们三家各自的优势。”
罗健民端着茶杯腹诽,这位叶厂长可真是“热心肠”。
热心肠的叶厂长分析道:“轻工业部一直在三个省市之间犹豫不决,一定是因为大家各有优势。政治上的考量,我就不班门弄斧了,咱们只从经济层面分析一下吧。”
“咱们义民二厂的优势很明显,老牌食品厂,牌子响亮,工人素质高,地理位置优越,上海港可以直接出口。”
“但是,国内生产的大多数番茄沙司,都是用于出口的。咱们国人会认本土名牌,国际友人却未必。所有出口商品都印着国家食品出口公司监制的标识,由总公司监制的产品,质量都是过硬的,名牌效应的作用微乎其微。”
“对于咱们义民二厂来说,除了名牌优势是不可替代的,其他条件都是可以被别人取代的。”
“广西有北海港,产品出口同样很方便,而且人家的番茄种植条件非常优越,一年可以达到两到三熟,很适合大面积种植,可以规模化生产,原料供应的优势相当明显。”
“而江苏那家南京罐头厂的工人素质也很高,在今年上半年的对口评比中,人家有十项指标胜过了梅林厂。梅林厂与咱们义民二厂的实力不分伯仲,让南京厂与义民二厂比较的话,南京厂也未必会输吧?”
叶满枝笑道:“罗厂长,义民二厂确实有优势,但并不是压倒性的优势,并不足以让轻工业部忽视其他厂的有利条件,毅然将这条生产线交给你们吧?”
罗健民已经为这个项目筹备两三个月了,各自的优势劣势,厂里早就分析盘算了数次。
这些情况他都了解。
可是,哪怕拿不到那条生产线,他也不想让滨江厂占便宜!
现有的这条番茄沙司生产线,当初也是他们费了不少力气购入的。
凭什么让滨江吃现成的?
罗健民借着喝茶的掩饰,瞥一眼对面那张如花的笑脸。
叶厂长年轻漂亮的面容,在他眼里可以说是面目可憎了!
他再开口时,不禁带出些轻嘲:“哦,其他都不行,只有将我们的老生产线给了滨江厂,轻工业部才会考虑我们,一定将进口生产线交给我们?”
叶满枝说:“不绝对,但可以给义民二厂增加一些砝码。我们滨江第一食品厂担负着省内一大半的罐头生产任务,自从经历了火灾以后,省里和食品进出口总公司都很关心我们的重建工作。”
“这次我们厂向轻工业部递交了申请,牛厂长跟部领导阐明了厂里面临的困难,如今连轻工业部都了解我们的难处了。”
“罗厂长,如果咱们两家结成对子,共同向轻工业部递交申请,那么部里的一条匈牙利生产线,就可以解决两家工厂的难题。不但能让我们滨江厂尽快恢复生产,还能让义民二厂扩大番茄沙司的生产规模。这样做有经济效益,也有政治意义。”
“我们省里近半年一直在大力宣扬学习人民解放军,不但要学解放军团结的作风,还要发挥‘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就让,见先进就学,见后进就帮’的共产主义风格,也要发扬‘一人有事,万人帮助,一处困难,八方支援’的共产主义协作精神。”
“罗厂长,义民二厂在我们滨江厂遭受重创的时候,主动伸出援手,赠送给我们一套生产设备,不但是上海对其他地区的传帮带,也是‘一处困难,八方支援’,学习人民解放军的典型。”
罗健民:“……”
怎么突然就唱起高调了?
他在心里考虑着叶满枝的提议。
思量许久后仍然摇头说:“叶厂长,你说的这件事啊,大概是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呢?”叶满枝又给他吃一颗定心丸,“罗厂长,咱们合作的前提是,轻工业部会将那条匈牙利进口生产线分给义民二厂,如果义民二厂最终没有拿到新的生产线,那么咱们刚刚提到的所有条件都是不成立的,我们从义民二厂拿不走任何东西。”
她觉得以目前这些条件,罗健民其实已经动心了。
罗健民心里确实有一点动摇。
他并不知道滨江厂的一系列行动都是叶满枝推动的。
只通过这次谈话,他就看得出来t,这位叶副厂长不是一般的年轻女同志。
能被派来上海,与远在北京的厂长打配合,至少说明叶满枝是个聪明人,能力是受到厂长认可的。
罗健民踯躅一阵后,向门口望了一眼,降低音量说:“这间办公室里只有你我二人,我可以开诚布公地跟你讲两句,但是有些话出了这间办公室,我是不认的。”
叶满枝点头表示同意。
罗健民小声说:“当初采购这条番茄沙司生产线的时候,市财政出了大半的资金,我们厂里要是想处理这条生产线,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卖给其他工厂,收回资金,二是由市里调拨给上海本地的其他工厂使用。”
他的音量更低,声若蚊蝇一般悄声道:“学习人民解放军这个主意确实很好,很有代表性,但是……”
罗健民心里对这位刚见过一面的叶厂长还是有所保留的,并没有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但是,响鼓不用重锤,叶满枝只听前半截,便基本领会他的未尽之语了。
这个主意有代表性,很典型,可是,不足以让人家市里为之付出一条生产线。
毕竟学习人民解放军的例子多得是,不差这一个。
罗健民喝了口茶,恢复正常音量说:“叶厂长,要是真的将我们的生产线给了滨江,我作为厂长,不好跟市里交代呀。”
叶满枝若有所思地颔首。
罗厂长有顾虑是必然的。
易地而处,她也不舍得将这样一条生产线免费交给外人。
“罗厂长,要不这样吧,”叶满枝提议道,“我们也不白拿义民二厂的设备,我们可以出点东西跟贵厂交换生产线。”
罗健民来了些兴趣,问:“叶厂长准备用什么跟我们换?”
“你应该听说过,我们滨江第一食品厂的产品名录里,有一款产品是美味黄瓜,其实就是苏联人喜欢吃的酸黄瓜。我们厂的酸黄瓜配方是从苏联专家那里得到的,口味非常正宗,与苏联人自己生产的无异。尽管这两年没有苏联的出口订单了,但是东德和法国的订单也不少,在咱们国内的市场也非常受欢迎。我们愿意用酸黄瓜的配方,与贵厂交换这条生产线。”
罗健民:“……”
开什么玩笑!
谁会用生产线,交换一个酸黄瓜配方?
叶满枝也知道这样的交换是不对等的。
而且这个配方在滨江本地也不是什么秘密。
滨江有不少苏联侨民和侨民后代,许多人在自己家里就能制作酸黄瓜。
可是,罗健民只是需要找到一个借口,给市里一个交代!
这样一来,滨江厂就不是白拿设备了。
双方合作共同向轻工业部提交申请,不但能解决两个厂的困境,义民二厂还占着“一处困难,八方支援”的大义。
为了答谢对方,滨江第一食品厂拿出酸黄瓜罐头的配方。
双方有来有往。
这不是挺好的嘛!
至于这配方具体有多少价值,那就见仁见智了。
只要义民二厂开始生产酸黄瓜,那它就是价值千金的!
叶满枝往他神情难辨的脸上扫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她算是看出来了,罗健民其实是动心的,毕竟能增加他们取得匈牙利生产线的砝码。
但是这些条件加在一起,还不足以让他跟滨江厂站在一起,挖市里的墙角。
“罗厂长,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交浅言深了。但是,就像你说的,这间办公室里只有咱俩,我也开诚布公地跟你说几句心里话,出了这间办公室,我也是不认的……”
罗健民笑了笑,颇感兴趣地问:“叶厂长想跟我说什么?”
“虽是初次打交道,但是看得出来,”叶满枝先给对方戴高帽,“罗厂长非常睿智,我那点小把戏,只用一个照面就被你看穿了。”
“呵呵。”
戳穿对方的障眼法,罗健民心里确实是有些许得意的。
“我也能看得出来,罗厂长是个一心为公,一心为企业发展考虑的好厂长。但是,”叶满枝又是一声叹息,“罗厂长,我觉得在当厂长这件事上,你得跟我们厂的牛厂长学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