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让姑娘当兵也行, 怎么不当个文艺兵、话务员什么的?哪有让小姑娘在大桥上站岗的?”
叶满枝用围巾捂着嘴,声音嗡嗡地说:“当年招什么兵哪是咱能说得算的?这不是赶上了嘛!”
叶满金还想埋怨几句,可是迎面刮来一阵大风, 又让她赶紧闭上了嘴。
她这人一贯主张利己, 对自己怎么好就怎么来。
所以, 她对小妹两口子的决定十分瞧不上。
吴峥嵘在军事学院当副院长,在省军区那边也说得上话,自家闺女当了兵,无论如何得让人家关照一下吧?
别人的闺女都能当话务员, 坐办公室, 他家闺女怎么就非得在大桥上站岗放哨?
一年四季在外面风吹日晒, 哪个小姑娘能受得住?
等到刚刚那一阵邪风过去,叶满金又忍不住说:“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好好安排一下, 就显着他吴峥嵘高风亮节了!”
叶满枝替孩儿她爹说了句公道话。
“他要是真给有言安排了,可能会影响孩子的前途。有言以后要在部队里发展,那就不能搞特殊。而且把她安排到守桥部队, 已经算是特殊关照了。最起码离家近呀, 周末外出的时候还能回家看看。”
对于有言的未来,他们一家三口是反复讨论过的。
有言在前年高中毕业, 当时还没恢复高考, 学生们毕了业就得参加工作。
她家有言一门儿心思想穿军装, 参军入伍是几年前就定下的目标,夫妻俩也默认支持闺女了。
当年征兵只征后勤兵和哨兵,但后勤兵要去中江专区那边, 而哨兵是留在滨江,分配到守桥部队的。
叶满枝和吴峥嵘早已做好孩子长大,就要离家的准备,所以当时都想好了,先让她去中江专区当后勤兵,表现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被推荐上大学。
但吴玉琢对当什么兵无所谓,她就想留在滨江本地当兵。
那会儿吴爷爷刚走,家里只剩吴奶奶一个,有言舍不得老太太,要是去滨江守桥部队,那每个周末还能回吴家老宅看看太奶奶。
于是,她的去向就这样定了下来。
吴峥嵘帮闺女打了招呼,让她离开新兵连以后直接去滨江守桥部队,天天在跨江大桥上放哨。
江上环境恶劣,风吹日晒,守桥兵比后勤兵辛苦。
别人打招呼都是把孩子往好地方安排,结果吴峥嵘难得找关系打个招呼,却把独生女安排去站岗放哨,当了守桥兵。
这不就显得他“思想觉悟高”、“高风亮节”了嘛!
他这也算是替闺女背了锅。
大姐以前对妹夫挺客气的,但是自打有言开始在大桥上站岗,她每次提起吴峥嵘都要埋怨一番。
“我以前来江边都是去人多的地方,谁往跨江大桥这里走呀!”大姐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草地,“现在可倒好,每个月都得往这边走一趟。”
“哈哈,我每个星期都来。”叶满枝搀着她的手臂说,“当时我也挺舍不得的,但是条件越艰苦越容易干出成绩,我寻思让她在大桥上守两年,兴许能更快被推荐上大学呢!”
大姐撇嘴问:“现在后悔了吧?高考一恢复,有言这两年的岗算是白站了!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当兵,否则去年就能参加高考了!”
“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她自个儿想当兵,我跟吴峥嵘哪能拦着呀!再说,谁也没长前后眼。”
即使是长了前后眼的黄大仙,也没能如愿让儿子考上大学啊。
当初三嫂想让出租车留级,但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要面子,死活不肯当建校以来第一个留级的学生。
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
三嫂拗不过孩子,只能让他正常毕业,在家附近的铅笔厂找了一个临时工,让他暂时先干着。
据说那工作挺轻松的,空闲时间也多,三嫂千叮咛万嘱咐让出租车别把文化课落下,每天利用业余时间看看课本。
她想得挺美,以为孩子能听话呢。
但参加工作的大小伙子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哪是爹妈能牵得住的?
黄黎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小女儿身上,儿子又表现得一切如常,经常在稿纸上写写画画,认真学习,见状她也就放心了。
去年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时,她还满心激动,以为儿子能当上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呢。
结果出租车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竟然意外落榜了!
她觉得儿子在校时的成绩还可以,工作一年多的时间,如果真的认真看书了,不至于考不上呀!
她跟出租车求证,问他是怎么回事,出租车只说自己没发挥好,志愿报高了。
黄黎直觉有猫腻,与叶满堂轮番询问,都没问出什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有言帮着旁敲侧击打听一下。
然而,吴玉琢根本就不用旁敲侧击,接到三舅妈的来信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车哥在他们厂里谈了一个对象,”吴玉琢不满道,“他今年只给我写了三封信,三封信里都是问女生喜欢什么的,人家6月份过生日,他提前半年就问我应该送什么礼物了!”
他们兄妹三人常年保持联络,一般是一两个月通信一次。
车哥有时会将信寄给她,有时会寄给球哥。
吴玉琢去年只收到车哥的三封信,她以为其他信寄给球哥了,但是与对方一打听,球哥的待遇还不如她呢,只收到了一封信。
车哥不给他们写信,那时间肯定是放在别人身上了。
三舅妈在信里说,出租车每天回家都在稿纸上做题。
吴玉琢猜测,那恐怕不是做题,而是给对象写信呢!
叶满枝对这种情况也没啥可说的,她在出租车这个年纪时,已经跟吴峥嵘结婚了。
臭小子长大了,想谈个对象,家长也没立场反对呀!
想起自家的两个侄子,大姐嫌弃道:“你说咱家这几个小子,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出租车和起球刚毕业一年多,按理说参加高考还是有优势的。居然全都落榜了!”
叶满枝心知她又想显摆了,顺着她的话说:“哎,臭小子哪有晓婷省心呀!要看学习成绩,还是咱家晓婷厉害!”
她这番夸赞是发自真心的。
大姐家的晓婷66年初中毕业,之后参加工作十余年,再没上过学。
但这孩子挺上进,笔杆子好,在单位也没把学习放下,听说还自己借来课本自学了高中课程。
去年参加高考,人家一鸣惊人,被北京师范大学录取了。
别说大姐逢人就吹,连叶满枝这个当小姨的,也帮大姐一起吹!
孩子太争气了!
大姐前段时间刚跟单位请了假,亲自陪孩子去北京报到。
再回滨江以后,那嘴角就没压下来过。
她俩提着布口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大桥的方向行进。
而跨江大桥上,一列执勤的女兵正沿着铁轨巡逻放哨。
陈淼淼的目光扫向桥下,不经意发现了正在靠近的两个身影。
她轻轻点了一下前方战友的后背,“吴玉琢……”
“嗯?”
“你往两点钟的方向看!”陈淼淼问,“那个穿军大衣的女同志是不是你妈妈?”
吴玉琢脚步不停,继续跟着班长的口令前进,但是脑袋已经偏向大桥下面了。
果然,还真是自家妈妈!旁边那个好像是大姨!
这座大桥是连通两岸铁路的,禁止行人上桥,平日里甚少有人来大桥附近转悠。
除了附近居民区的淘小子,就只有守桥兵的家属们。
吴玉琢班里有两个滨江本地人,她俩的家属来得最勤,而且每次都提着大包小裹。
家属送一次吃的,全班的姑娘都能跟着沾光。
所以,其他人比吴玉琢本人还盼着见到她的家属呢。
陈淼淼的声音随着江风送进班长的耳朵里,班长的口令声微顿,即将出口的向后转指令,被她憋了回去。
一列女兵就这样一路向前,直接走下了大桥。
吴玉琢背后挎着枪,站到大桥入口的位置放哨。
闺女当兵将近两年,叶满枝每个月都来看她,给她和战友送点口粮和零嘴。
这套流程她早就熟悉了。
闺女替国家站岗,与小时候在大院门口站岗可不一样,现在是有纪律的。
她作为家属不能随意上桥打招呼。
所以,她和大姐并没有靠近大桥,远远地跟有言挥挥手,提着手里的布口袋晃了晃,又熟稔的指向不远处的哨所,意思是将东西放到哨所里,让她有空去取。
吴玉琢并没挥手,笑着在原地敬了军礼,回应了妈妈。
看到这个军礼,叶满枝忍着鼻腔里的酸涩,再次挥手,然后拉着大姐去哨所送东西。
她家有言打小就爱照着她爸的样子敬军礼,以前只能模仿,如今终于名正言顺了。
大姐又暗戳戳埋怨了吴峥嵘一番,“有言在这里站岗两年,算是把前面十几年没吃过的苦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