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阿巍回来没有?
君儿心里着急,听着那动静还在楼下,似是有人正与店里伙计对话,便急忙趁此时去轻敲阿巍的门。
无人应答。
若阿巍回来,必能比她更早察觉楼下的声音,也会赶紧过来寻她才是。既还没来,那人便是没回。
君儿站在楼梯处悄悄听,下方的对话声越显清晰。
此刻有个粗犷的男声正在问询伙计,白日里可见过甚么形迹可疑的人或是周边有何异况。客栈中人声音颤颤巍巍,都答没有。
君儿晃了晃神。
她方才分明听见……三皇子的声音。
但李成哲身份尊贵,怎会三更半夜来此民间客栈亲自搜查,或是自己魇着了,竟将梦中人的说话声当做现实了罢?
既有人来搜,恐怕会上来逐一查房。君儿退后半步,决定回房待着,只作自己不知外头骚乱。若有人来查,只照阿巍先前教的说便是。
只是阿巍还没回来,万一有人问起,她不知该如何答……唯有期望盘问的人不要计较太多,能潦草应付过去。
听着楼下有脚步向楼梯靠近,君儿急忙回身进房。她房内除了与阿巍采买的那些干粮,也就剩白日里那身作男子打扮的衣裳……
这衣裳!
君儿猛然想起自己睡前洗了脸,将那些涂抹的伪装都擦去了。虽说随身带着易容的物品备用,一时间却来不及遮掩得那么严实妥帖。
几息之间,有些纷乱的脚步已近二楼来。那个叫她极熟悉的男子声音恍惚又真切地响起:“这几日可有夜宿的外人?”
“回大人话,有的,晚间还来了两位客人呢。”掌柜的拘谨着赔笑,“小人做的就是这行生意,除了白日里些酒水钱,便得靠夜宿的过客略赚几分银两。”
李成哲不置可否。
这几日朝中都是太子在主持大局。他不宜如从前那般张扬行事,在宫中待着实憋闷,干脆寻了个公差的由头出来转转。
李天昊听他说要出宫带头巡查时静了静,而后笑道:“三弟着实勤恳。”
李成哲看着他滴水不漏的表情。他竟无法像从前那样,从话语里直接揣测出大哥的真实心意。
李天昊一向是不摆架子的。哪怕曾有人告到他面前,说三殿下行事有所僭越,他也从不计较,甚至还暗暗帮李成哲瞒下来。
只是李成哲不会领情罢了。他行事大胆,锋芒毕露,从来不怕李敬责怪。
这人掌权之后,果然有所长进,连李天昊这等温吞的人也同他装模作样起来了。
李成哲心里冷笑。
大哥放心他带兵出宫,无非是觉得他差遣不动这数千禁卫……可惜,他的底牌从来都不在宫里头。
心里想着事,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阿巍那间客房的木门:“把人都叫起来审一遍。”出宫办事,怎么也得做个样子。
伙计们急忙一间间房敲门去:“客官,大人查案,请配合则个。”
他们倒不知领头人是皇亲国戚,否则只怕会两股战战。
半晌,客房门都大开,住了人的几间都由兵卫进去例行搜查,只有门廊近处这两间房仍是毫无应答。
李成哲皱眉。手下人已善解人意地拔刀,在伙计们瑟缩的目光下劈断了门栓。
“主子,房内无人。”手下搜查一番后回禀,“里头有行李包裹,想来是住了人的。”
那掌柜急忙跪下:“启禀大人,这两间房住的就是今晚才来的客人,小的看着他们进房去的,只是没留意他们什么时候出了门,或许是寻地儿起夜去了。”
伙计也紧跟着道:“小人晚上一直在下头守夜,也没见过人。”
李成哲信步踱进房内,只见门边地上放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已经被兵卫随手用剑戳破,露出里头的杂粮米面。桌上短烛燃着最后的一抹火光,将房内光景隐约照亮。
床边落着一件男子式样的粗布外衫,床
上被褥也是乱的,显见有人在此睡过。手下跟在李成哲身后:“床上有温度,人刚走不久。”
“看来今夜倒是能有些收获。”李成哲勾了勾嘴角,“避而不见者,必然心中有鬼,拨几个人出去搜。”
他无意在此纠缠几个躲躲藏藏的小毛贼之流,吩咐下去便转身走了。
客栈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这几日上京戒严,四处有人搜查。原以为这两日消停一些,没想到还是叫自己倒霉碰上。
无事牵连,已算大幸。
窗外几丈之远的栈楼外角,君儿踮脚踩着墙缘,手指攀着窗边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听见李成哲声音的同时,她如遭雷击。此刻再对镜易容已来不及,李成哲必定能一眼将她认出。
哪怕她已非奴籍身份,私自潜逃出宫也是重罪。若被李成哲抓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着实无路可走,君儿唯有翻窗而出。原是抱着受伤的决心想跳窗逃走,见下方有寸许墙缘凸出,可借力踩踏,便勉力攀着悄悄贴墙躲避。
好在里头人多,嘈杂吵闹,她在外头没发出一丝动静,也没被里面的兵卫发现。
耳闻众人已拥着李成哲下楼。君儿不敢随意回原先那间房去,只得继续往一旁摸,待挪到一处空房窗外,才翻了进去。
她将手上墙灰顺便抹在脸上,又把一头秀发揉乱。这样一来,即便有人忽然撞见她,也不会立即认出她是个娇俏的年轻女子。
等阿巍回来再议后续罢。君儿想着,此处已被三殿下带人来搜过,今夜便不会再有人来查,如此一想,反而安全。
只要客栈里的伙计们不主动为难她一个过路客,后半夜在这儿待着便可安然无恙。
房中漆黑,君儿蜷缩在客房墙角发怔。
真说起来,她在宫里的日子可称是锦衣玉食。君儿虽是身份低微的歌姬,到底受了皇子殿下几年宠爱,身边宫人待她都是逢迎讨好之态。
可君儿心里也知道,若失去李成哲那点浅薄的恩宠,自己便什么都不是了。何况一介歌姬的性命,于达官贵人而言同蝼蚁没有分别。
因此,当她装作心无城府,“不小心”给许蕤庭在宫中的线人透露了不少消息后,便同那人日渐熟络些。有一日心情实在低落,便忍不住慨叹在宫中谨小慎微、命如草芥的悲凉。
那人几日后碰见她,主动暗示愿意相助。
“出宫不难,出宫后的日子才难。姑娘你可想清楚?”见君儿确有此意,那宫人明言道,“我见你身世凄惨,人好心善,又无意于皇廷富贵,才传信问三公子有没有助你离宫的法子。如今已得了好消息,但此事成,你再也不好回头的。”
“要是可以出宫自在,君儿自然愿意。”君儿闻言,急忙俯身下拜,“您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在外头。若问此生唯一夙愿,便是有机会将唯一的亲人寻回来。”
有这机缘,她才得以逃出宫,藏身于许蕤庭处。
所幸出宫后识得了嵇夫人和许三姑娘等人。原是大海捞针没头没尾的事,竟也叫她这虚妄的心愿转瞬成真。
只不知妹妹紫苑如今怎么样了……妹妹一心敬爱将军夫人,如今夫人失踪几日,恐怕她没少在家里担心得掉眼泪。
君儿一时想一时为冯芷凌的下落心忧,一时又为自己在妹妹心里的分量且不如她主子而心酸,不知不觉便在空荡的客房里坐了小半时辰。
天都快亮了,想必阿巍该回来了罢。
君儿坐在地上许久,连腿脚都有些酸麻。此时天边才朦胧几分微光,她便起身想趁客栈中人还未醒时,先回房看看。
若阿巍回了,刚好两人拿着东西一道离开。
她的房门还大开着,桌上还未熄灭的烛火将昏暗的门廊映得微黄。
抬步进房时,君儿一怔。
她房中坐了个人。
那人背对着君儿,叫她看不见其面容。此时此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应当是趁夜查探回来的阿巍。
君儿却浑身发起抖来。
这背影不是阿巍。这是一个哪怕她数月未见,也能一眼识出的背影。
李成哲回头,仿佛眼前人并未从他身边逃离过,一切如旧般地亲昵唤她:“好君儿,过来。”
*
“这人都陆续回来了,怎么就君儿阿巍两个不见影子?”
许蕤庭陪冯芷凌直坐到天黑,见外出的人还没归齐,不由纳闷。
冯芷凌亦担忧:“莫不是他俩在外面遇上什么事,阻了脚步?”
“应当没甚么大事。”许蕤庭怕她担心,嘀咕道,“阿巍武功尚可,君儿又机敏警惕,这两个人一同出去没什么叫人不放心的。”
话虽如此说,自己心里仍忍不住设想了些不利境遇,越想越是放不下心。
“景安!”许蕤庭跑到门口大喊师弟,“来活了!”
青年从院中古树上翻身飞下,面无表情:“附近找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