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畏惧嵇燃武力,但此人如今位高权重,若有意针对威胁他,恐怕会难以对付。
为了留住今后同冯芷凌接触的机会,宁煦只好暂且忍让。
内间上好伤药的胡元杰等人,也恰好出来,见了嵇燃纷纷行礼。
“不必客气。”嵇燃淡淡道,“今日多亏你们在。”
嵇燃已听酒栈的人聊了部分事发细节。要不是宿钰荣气性盛,冲上去强拦宁煦,只怕他今日未必有机会,见到若若这位前郎君如此狼狈样子。
因此,虽然猜到宿钰荣其人,对自己夫人也抱过些不可言说的心思。但今日之事一起,看他倒比看宁煦顺眼许多。
宿钰荣客气道:“应该的。夫人毕竟是我惊雷镖局的贵人主顾。”
口头说辞正式得很,心里却酸涩不是滋味。
要只是寻常主顾关系,他宿钰荣今日何至于……一怒便要挥拳打人。
说到底,还不是为那点私心,见不得外人冒犯她。
胡元杰在旁看着,心里暗暗地叹气。
真是可惜了。倘若能早知今日,就该趁少爷年纪小看不出如今好赖的时候,叫老爷厚着脸皮去同宓家说亲。
将这门娃娃亲先定下来,少爷或许,便不会有如今的遗憾。
只是说起来,自家这个少爷着实纨绔散漫了些,真要配宓家这位小小姐,还是……太高攀。
除非拿整个镖局当聘礼,展示诚意,宓老先生才会当真考虑一二分罢?
胡元杰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少东家,直摇头叹息,叹得宿钰荣起一身鸡皮疙瘩。
胡镖师今儿眼神,怎么这样奇怪?
*
回到府里,冯芷凌只觉浑身疲惫。
昨儿本就没睡好,一身沉重。今天又在包房屏风后静坐了整一顿饭的时间。
还没出酒栈,就遇着了宁煦。宿钰荣与宁煦那顿拳脚,弄得酒栈里好一顿鸡飞狗跳。打坏的东西,冯芷凌主动赔了银钱,又领着这两个闯祸的去医馆收拾……大半天下来,倒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嵇燃一路观察她面色,识趣地道:“是不是累了,不如先去房里歇会。”
“等用晚膳时,我再叫你。”他低声问,“想吃点什么不曾?上回的清炖鸽子汤你似乎喜欢,今晚吃这个好不好?”
冯芷凌困乏得很,听他说什么便应什么。进房后紫苑给褪下外衫,她歪倒在榻上,便只管沉沉歇上一觉再说。
等精力稍缓,人逐
渐清醒过来时,外面的夜色已是黑透。
冯芷凌打着呵欠,缓步走出内间。却见桌上已摆了碟箸,一盅清鲜的汤放在当中,用厚厚的棉绒垫着,防凉。
“是主君晚上炖好的,他见您睡得沉,没许我们打搅。”紫苑含笑上前替冯芷凌布置,“您先喝点热热身子。”
一口热汤入胃,确实令冯芷凌整个人都有精神些。她小口饮着,顺口问:“谨炎哥哥人呢?”
应是自己先用了饭后,回房休息去了罢?
紫苑却说:“主君临时有公务,晚间又出门去了。”
冯芷凌瞟一眼窗外。
月挂梢头,时辰已极晚了。这个点还要忽然出门忙公务,怎么觉得比在谟城时还忙碌许多呢?
不过上京毕竟是天子脚下,人多事杂,倒也寻常。
将一小盅汤慢慢喝尽,紫苑看着问:“特地给您暖着饭菜呢,要不再吃一些罢。”
“不必,这样晚了,还是少食为益。”冯芷凌吩咐,“我吃饱了,将这些撤了罢。”
紫苑依言。
等紫苑端着碗碟出去,冯芷凌才起身走回内间。
路过柜橱时,她心念一动,将柜子拉开。
里头是她曾日日练习所用的蓝宝石小弓,兼那柄漂亮的短剑,是嵇燃给的。还有嵇燃不肯收回去的白玉牌,执意要补偿给她的金芷缠枝镯……
这个柜橱里,竟恰好收的都是与嵇燃有关的物件。
冯芷凌略微出神。
其实她出嫁也不过短短一载略余,但不知不觉,竟也产生过这么多不可割舍的回忆。
此前练箭时她还想着,虽然这对弓剑有些招眼,但确实于她而言十分好用。将来若外出需防身,携带这对武器当真是极适宜的。
冯芷凌的手抚上弓身。
因近期不怎么有功夫练,弓上的弦已被嵇燃替她取了下来。说回头再给她找一把新弓,换着试试手感。
这话嵇燃前儿才说,昨天便已将新弓送到她案前了。
只可惜,冯芷凌这两日还没心思去试。
她被嵇燃那番暧昧话语,砸得措手不及。
或许是谟城时候,她所见的谨炎哥哥,待她太有分寸。因此时间长了,她便忍不住直率地对他放心不已。
可她也忘了,无论如何,她都是谨炎哥哥明媒正娶的夫人身份……
冯芷凌陷入沉思。
嵇燃话似告白时,她一时便慌了手脚。可实际上……
她怕什么呢?
第78章 坦然:怜心起用宁煦的辜负在惩罚谨炎……
冯芷凌纤细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短弓上的蓝宝石。
大约因……谨炎哥哥到底是武人,生得比她高大有力,所以当他贴近时,她总是容易不自觉地紧张?
似乎并非如此。
旁人也就罢了,谨炎哥哥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的。于她救命之恩在前,于国尽忠赴死在后。若这样的人不值得放心,她还能对谁安心呢?
那或许……是因宁煦变心,由她梦中半世记忆而起的排斥,令她对男子的真心着实无法相信?
冯芷凌不由轻呼一口气。
可要真是这样,她岂不是……相当于用宁煦的辜负在惩罚谨炎哥哥?
……
不行!照这么想下去,她本就还没摸清的心意要更混乱了。
紫苑收拾了东西回来,就见自家夫人正对着大开的柜橱发呆,手里还握着那张松了弦的弓。
那弓是主君曾经的御赐之物,去谟城后送给了夫人。夫人初学箭术时,几乎每个早晨都要握着它练半个时辰。但好端端地,夫人怎么夜里对着无弦弓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紫苑悄悄后退两步,脚下有意发出些动静,再慢慢走进房内。果然见方才开着的柜橱已恢复原样,夫人自己则静坐在桌边,连姿势都同她离开前一模一样。
紫苑道:“热水也备好了,让紫苑伺候您沐浴歇下罢?”
冯芷凌却摆摆手:“罢了,你自己去歇。我才睡起,这会子万万睡不下去了。”
倒不如看会书,稍困倦了再去躺下。
*
嵇燃直忙到次日清晨,才得以归家。
进府门时天色还未全亮,本以为内院应是静悄悄无人走动。不料他人还未踏进主院,老远就听见了弓弦绷动的轻响。
嵇燃一哂。
这声音,想必是若若起来练弓了。
接令离开谟城以来,嵇燃已是许久没听过这动静。今日复耳闻,不得不心中感慨。
那时候,他初生了些心思,有意借练箭同新婚夫人稍加接触。
只是他到底不擅刻意亲近之举。最后,就真成了毫无私心的授课而已。
那时他的心意,还不似如今深厚坚定,若求不得,或许便错过算了。但谟城之期,曾朝夕相对,见过她许多面貌……再提放手,却会更难。
他嘴角微勾一丝苦笑。
人果真贪心。
走进院子,就见冯芷凌手执新弓,弦张如满月。一声绷弹飒响,箭势去处,木环应声而断。
而执弓正射的女子,神情专注凝如冰霜。她听见嵇燃掌声转头,见是熟人来,远山间雪才悄然化去。
“许多日不见你练,果然愈发精进。”嵇燃笑道。
冯芷凌忙摇头:“别夸。在重华宫时,可是懈怠好久。”
她走上前去拾那断环,好笑道,“看着像是‘精进’。我若不说,谁知我瞄的其实是木环中心空处?”
“瞄中心却射断环身,偏差甚少了。”嵇燃亦靠上前看,只见环身是结结实实从木头当中被一箭射开的,断得干净利落。
“论发力疾射,已算小成;若说准心……”
嵇燃略停了话语,见她立即抬头看他,眼神似乎在问“然后呢”,这才接着说下去。
“已算是大成。”
那木环左右宽不过两寸,些许偏差几近于无。他夫人学箭术才多久,能达如斯水平,实在少见。
她竟还说自己学得不够好。
嵇燃后半句话出来,冯芷凌才松口气,嗔声:“吓我一跳,还以为谨炎哥哥要说我跌了名师脸面。”
她泰然自若,举起手中弓箭:“这新弓也十分趁手,有劳谨炎哥哥费心了。”
嵇燃口头说她客气,心里却觉得她态度恢复自然,与前日有些许不同。
先前他但凡表露些自己心意,若若便有些局促。虽然尽力掩饰,他仍是能轻易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