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有缘,”羡予语气轻快,刚刚还在烦恼的小问题就有了解决办法,她眉眼弯弯,“程公子一定要赏我这份光,共同品茗一盏,再用些茶点。”
钟晰挑起眉毛,他都不知道看桌上哪一碟好,“……些?”
羡予大方承认:“点多了。”
钟晰哑然失笑,他已经见识过施大小姐的率真,没想到再见到还是会被惊到。他端起面前的茶盏,香气清新,是方山露芽,正适宜配茶点饮用。
“这么点了这么多?”钟晰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和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如同多年好友般闲谈的时刻,但他不得不承认,待在羡予身边就像远离了一切纷争一般,有一种让人舒适的安心感。
羡予把透花糍移到钟晰面前,示意他尝尝这个。这种糕点用糯米捣成的糍糕皮包裹红豆去皮后制成的豆沙馅,糍糕皮呈半透明状,白中透粉,软糯香甜。
羡予:“店家说为了庆贺咱们大梁终于有太子殿下啦,正在做活动呢,全场茶点买五免一,消费满五两还打九折,一不小心就点多了。”
第9章
钟晰端茶到嘴边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吹了吹茶水,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小姑娘,羡予正在扫视桌上的糕点,似乎在思考接下来向他推荐哪一个。
并未猜到他身份的样子。
倒是他身后站着的孔安按耐不住眼神,在殿下和施小姐之间来回瞟。
羡予一口气向他推荐了好几种点心,盛情难却,钟晰浅尝一二,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品茶闲谈,只要钟晰想,放下上位者的架子,他能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得平易近人,取得信任。
平日里如寒风般冷冽果决的殿下,在施小姐面前就会变得温文尔雅的样子。一回生二回熟,孔安已经习惯了,收回了视线,不知道在心里琢磨了些什么。
钟晰揶揄道:“施小姐如此盛宴以待,改日要换程某回请才是。”
羡予不在意这些。想起程望之和自己上次见面时,他称自己是从衡州来容都的,在初次见面时冒犯了施小姐,惶惶道歉云云。演得跟真的似的。
容都近日风云迭起,正是因为两千里外的衡州。
羡予联想到最近在容都听到的关于衡州的传闻,二皇子上位,李氏倒台,也许都是受到衡州牵连。程望之在衡州一事上立功,说不定已经站到了太子的队伍。
但她面色不改,直言道:“你现在要做的尽快在容都站稳脚跟,太子新立,必然要扶持自己的势力。你来容都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吗,不如去碰碰运气。”
把容都官场的站队问题和权谋暗流说的如此风轻云淡,钟晰不知该称她胆识过人,还是不知者无畏。
“至于我么,大概过几日就要回秋阳山了。”羡予轻抿一口杯中茶水,“我与程公子萍水相逢,日后不再见的话,也祝公子平步青云。”
钟晰一愣。
她打定主意远离风浪,对容都的诡谲风云避之不及。正是因为不打算在容都趟浑水,对这些才格外轻松。也是因为即使程望之留在容都,在她的预想里,他们应该也不会再见第五面,所以说话格外大胆些。
临走前,钟晰还是没忍住发问,“施小姐身为官家贵女,为何一心想离开容都?”
羡予如同刚见面时一样含笑盈盈,端坐着,她轻声回道:“容都规矩太多啦。”
钟晰这才反应过来,同样是两人对坐,今日的她不复在秋阳山别院时的惬意了。十余年的礼数教养把她框住,一举一动都如同用矩尺量出来的一般,挑不出错误,也看不出多少活力。
仿佛一进入这座城,她就被挂上了无形的丝线,一定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最娴雅、最有礼的一面。
钟晰想起自己进入这隔间后,小二继续上茶和点心时对他们二人都有些有意无意的打量。他已经习惯接收一切视线,但羡予不是的。
她半年前为了破开流言,决定塑造一个文弱的受害者形象,独自离开容都时就注定了,她要在容都百姓的视线里维持这个形象,也是维护镇国侯府的形象。
这是她在容都里的“人设”。
直到离开茶楼,钟晰还在回想施羡予说的那句“容都规矩太多”。
原本他以为,他们两人都是局势所迫收敛锋芒的人,百日忍让,只求一朝一剑封喉。
但今天钟晰才发现,他和施羡予最大的不同在于,施小姐要找到一个能远离这些“规矩”的地方,她选择躲避和逃离。
而钟晰,他选择建立自己的“规矩”。
规则都是约束下位者的,成为掌权者,自然不受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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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予最后还是如愿回了秋阳山别院,叔母劝了几回让她留在家里,见她实在劝不动,也就作罢了。
叔母愿意放她走还有另一个重要因素。前几日在布庄遇到的那位官夫人两日后便递了帖子到镇国侯府做客,期间数次提到施府的大小姐的婚*嫁问题。
那位夫人说羡予年过十三,又已出了孝,正方便议亲。镇国侯府大小姐美名在外,她很愿意帮羡予相看婚事,容都好儿郎的家里她都能说上一二。早日相看也能早做准备,过几年待施小姐及笄后正好完婚,两全其美。
原本孟锦芝不知道她是为这事来的,应着客人邀请让羡予来堂间见了她一面,结果这位夫人就拉着侄女不撒手了。
从才情到容貌、从头发丝到鞋面子,这夫人里外里把羡予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又说相夫教子是每个女人都要做的,不如早日择婿。若是让她照顾施小姐的亲事,她一定帮侯府挑出最好的儿郎。
羡予脸都笑僵了,小声反驳两句,还被这夫人以“过来人的经验”教训了一刻钟。
随即转头又对侯夫人说,侯爷仕途刚起步,若是有个姻亲帮衬,也能免去不少麻烦不是?
听到这,孟锦芝脸色微变。她从没想过把羡予的婚事当作筹码,只想赶紧把这不速之客应付走。她见羡予神色郁郁,称侄女还在喝药补养身子,现已到了喝药的时辰,赶紧让青竹把自家小姐接走了。
施家夫妇一切都是以侄女的感受为主的。羡予留在容都里也不畅快,还有些人时时拿些烂事来让她烦心,不如遂了她的意回秋阳山,只让她记得常回家小住。
——
天气越冷人越不想动弹,羡予在别院又躺过一个多月,平日里不是睡懒觉就是看话本。兴致来了就去捣鼓一点小吃零嘴,有闲心就下下棋练练琴,好不惬意。
她平日的精力也实在支撑不起她做太多活动,也许是因为灵魂终究不是这个时空的原住民,这几年来她总是精神不好,白日里过不了多久就要犯困。所以叔母那日的话也不算骗那媒人夫人,她是真的喝了好几年的药物调养了。也是因为此,叔父叔母对她格外纵容。
刚进腊月,叔母一边派人给她送木炭冬衾,一边让她早日回府预备着过年。小姑娘腊月了还一个人在外面住着,可心疼死侯爷和夫人了。
羡予禁不住叔母声声催促,腊月过半时,准备收拾收拾准备换个地方躺。
回府时羡予特意让马车先回府,她带着青竹去城里书铺挑点话本子回家看。在别院时只能让白叔进城时帮她带几本话本,白叔挑的不合她心意,这次干脆自己去屯点。
今日雪后初晴,难得的好日光。
虽是出了太阳,但天气还是冷得很。羡予身着一件浅青对襟织锦长袄,外披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青竹小心地给她套上了浅青绣玉兰的暖手筒,免得小姐的手被寒风吹到。
主仆二人逛遍了东市几家大书铺,都没找到羡予想要的《雪城迷事录》完结卷。此书十分畅销,恨海情天和纸醉金迷齐飞,让羡予对作者吕肆十分好奇,什么神人才能和上辈子她知道的另一位作者达成这种灵魂共振。
一路走一路逛,买的书太沉就让府上的人明日再来取,青竹拎着两盒点心一袋蜜饯跟在小姐身后。出门不买吃的就不是她家小姐了。
二人逛到柳叶街,这里已经离东市中心一条街,人流不多,羡予打算碰碰运气。这条街只有一家名叫文心斋的的小书坊,进门便看见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在和掌柜谈话。那女子十分年轻,大概只有十五、六岁。
不知她说了些什么,掌柜露出为难神色,连连摆手拒绝。
见有客人到,掌柜忙不迭远离了那帷帽女子来招呼羡予。
“小姐想要些什么书?”掌柜见来人服饰精贵,还带着侍女,态度十分恭敬。
“你这儿有《雪城迷事录》的最后一卷吗?”青竹替小姐问道。
原本背对着她们的帷帽女子听到这句,惊喜地转过身来,手上拿着一摞叠放整齐的纸页,手指已经被冻得通红,“掌柜你看,《雪城》如此畅销,我保证我的新书不输《雪城》。你为什么不能看看再商量呢?”
羡予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打量,没想到这个客人都没有的小书坊还有热闹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