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德等了三个时辰,都没等到接近钟晰的机会。镇北军的攻势接连不断,他要安排兵力部署,要指挥左右应战,传令兵更是一刻钟内报三次,他离不开主帐。
可若是把“无泪”交给他人,锡德又不放心。他已经知道钟晰并非自己原先意想之中的文弱太子,反而勇猛善战,自己手下最精悍的将领都可能被他斩于马下,反而会白白损失这有且仅有一次的机会。
草原上天黑得很晚,现在又快要入夏,临近人定时分才堪堪落日。
这场长达三个时辰的厮杀并未分出胜负,尸横遍野,现在梁朝人倒是和塔纳人不分彼此地躺在了一处,鲜红的血也不分敌我地汇进了同一个马蹄形的水洼。
两军都已疲惫不堪,再打下去只能是以命换命,默契地退回些许,然后一步步拉开了距离。
平心而论,锡德是个不错的将领,他很善于临场指挥,以至于钟晰一直没找到让攻城的那五万翼军离开的时机。因为一旦撤出这五万人,北蛮极有可能凭借兵力优势反扑,反倒让镇北军损失惨重。
北蛮的主力军队带着无数伤兵退回了三十里外的军营,镇北军同样后撤一十里安营扎寨,似乎在预备明日的战争,或者计划着夜间突袭。
锡德不敢放松紧惕,派人死死盯着镇北军营寨的动向。就在他回到主将营帐,刚脱下盔甲之时,传令兵带来了一个沉痛的消息。
距凤回关不到三百里的精兵营中那两万兵马已被歼灭,死一万,被俘五千,现在仅剩不到五千人正往王城的方向逃。
锡德一把扫开了面前桌案上的所有物件,尤觉得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抬腿把桌子也踹翻了,主帐中其余人全都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锡德生气情有可原,他本可以收回那两万兵马,让他们避免与兵力占优的三万镇北军正面交战,今日若有这两万精兵在,他应对也不会如此捉襟见肘。
可偏偏那处驻地领兵的是王城中另一位老臣的儿子,单论贵族间的地位,与锡德不相上下,所以他总是不服锡德的指令,锡德下令让他回城时,对方竟然称愿意为王城拖延镇北军,即使战死也是荣耀。
他那两万人能拖住谁!十五万镇来了!现在逃回来有什么用,回城的路上先会遇上已经驻扎
“蠢货!”锡德用塔纳话大骂这个用兵马当儿戏的家伙,亲信都知道他在骂谁,但也不敢接话,只能眼看着将军喘着粗气在帐中来回踱步。
边,抬起脚重重踏在一条桌腿上,脆弱的木材当即断裂,他压着已经烧到喉咙的怒火嘶哑,有任何动向都要向我报告!”
-
锡德的注帐占据,此处距北蛮军营仅有五十里,他不得不时刻警惕。
钟晰换了一身轻便的黑甲,在烛光摩挲着一块玉佩的花纹,然后又默估算着接下来的行动时间,这里余里,快马也需一个多时辰才能到达。
他撩开营帐幕帘走出,四周已是一片夜色,不远处传来伙夫做饭的香气。行军打仗时能吃上一口热饭已是非常难得,太子照顾所有军士的感受,所以这些人也愿意为殿下奋勇杀敌。
钟晰已经提前用过些简单餐食,侍卫牵来他的马,甘鸿和其他两个将领在一边安静地目送殿下离开,并未惊动其他人。
锡德要求手下人今夜严密关注镇北军,钟晰当然也能预想到,所以孔安带着那五万侧军压根就没回驻扎营帐。人虽然没回驻地,战马却是一同回来了,在北蛮人面前营造出了所有主力尽数归营的假象。
白日两军交战时,这支队伍只做策应,于是能较好地保存体力,伤亡也不多,以备下一步安排。日暮时分两军停战时,大家都已经疲惫得不能再过多关注其他人的动向,侧军就是那时离开了镇北军主力队伍。
毕竟是五万兵力,若是骑马还是太过声势浩大,都不用接近王城,走不出三十里就会被北蛮军发现。钟晰让他们借着夜色潜行,这支侧军训练有素,步行犹如悄无声息,钟晰则会随后独自骑马跟上。
十万分之一太过渺小,北蛮的哨塔和一刻一探的斥候也未能发现有一人单独离开了营帐。
天幕上繁星闪烁,近得犹如伸手可触,钟晰没时间欣赏浩瀚银河,他黑甲黑马,上半身紧贴着马背快速奔驰,整个人犹如一道黑色闪电,绕开了北蛮人的巡视,直奔王城的西城门而去。
钟晰追上侧军时,他们刚好行进到距西城门一十里处,多亏孔安昨夜还在背地图,不至于带着五万人走岔了路,让殿下追不到西门还不见侧军人影。
斥候先一步去打探过,城门守军大多集中北蛮军营后的南门,也就是正对着镇北军营帐的城门,以防敌军攻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钟晰会从正面进攻,没想到他还有声东击西夜半突袭的一手。
钟晰倒是没有什么“君子之风”的压力,两军交战,计谋只要不违背道义,那都是妙计。
丑时一刻,侧军距北蛮西城门不足八里,被城门守军发现了行踪,城内当即响起了集结的号角声。
太子高举手臂向前一挥,这是行动的号令,众军士便不再隐藏,纷纷抽出刀剑冲向城门。
攻城战往往会带来极大的伤亡率,因为对方处于地势高处,城墙会射出密不透风的箭矢,会投下比人重的巨石,甚至可能会投下燃烧的火球。
侧军带的云梯数量不多,所以行动一定要快,前一人倒下,他不会和同伴求救,同伴也不会去搀扶,而是会更往前推进一步;同样的,若有人从云梯上摔下,下一个会借此机会再往上登三阶,直到爬上城墙。
为了结束这场战争,为了大梁的胜利,为了能有人回到安宁的家乡,牺牲在所难免。
钟晰预料得不错,西门武器储备充足,兵力却并不多,大约只有五千,这点量在五万人的攻势下坚持不了太久,从被发现到登上城墙,总共没到半个时辰。
又一刻钟后,一位勇敢的将士顶着敌军从背后劈砍而下的刀锋,为侧军打开了西城门。
此时,在不知道城中哪位将军还是王室惊慌失措的指挥下,北蛮王城中的两万守军尽数赶到了西门。
塔纳总军营帐中,锡德收到急报,言王城西门被中原人突袭,已经开始交战,城门守军恐怕不敌。
锡德短暂沉默,他不能轻易带兵回城支援,因为时刻观察着镇北军的斥候同样传来了大梁人主力动兵的消息。
钟晰算的时间刚刚好,他这边刚开始攻城,甘鸿便开始收整兵马做出了行军之势。
锡德快步亲自登上了哨塔,镇北军营那边说是夜袭,却完全不求隐蔽,反而举着火把明晃晃地接近北蛮军营,那火光照亮了周围夜色,估摸着距离,已经接近了白日的战场,并且大有更往前一步的架势。
他这位置尴尬得很,镇北军现在离他只有三十多里,他离身后的王城却还有五十里,怎么看都是镇北军杀到军营门口比他回到城中支援来的快。
第110章
难道要带军营中剩下的这十多万兵马直接回城?锡德先自己否定了这个选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把王城作为主战场。
现在正值深夜,百姓大多入睡,根本来不及撤离,一旦在街巷内开战,无辜百姓将会死伤甚重。
可带兵留在军营外抵御镇北军也非万全良策,身为主将,唯一的使命就是守卫大王,身后王宫恐怕已遭侵袭,他留在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原人撕破王宫守卫。
锡德立刻明白了,今夜的时机都是钟晰算好的,为的就是让自己面对这样的两难局面。
他快速重新披上盔甲,问一旁的属下:“梁朝太子在哪儿?”
“啊?”属下愣住片刻,没反应过来将军此问何意,梁朝太子作为敌军主将,不在镇北军中,那能在哪儿?
倒是旁边一个更机灵一点的接上了锡德的思路,“负责盯着敌军主力的斥候没在他们的行军队伍中发现梁朝太子,西城门处也暂未有此人行踪,属下立刻派人再去探查!”
锡德:“快去!”
一般人恐怕都会以为钟晰身在主力军中指挥,但他既然做出了分攻两头的布置,此人的位置必有蹊跷。锡德必须直接找到他,才算破局。
他不做选择,只有一项任务——杀死钟晰,两难自解。
-
镇北军从王城西门涌入,令塔纳守军想不到的是,这些人似乎对自己的王城非常熟悉。他们本就兵力不敌,现在又失去了地形优势,节节败退。
对方并未屠戮民众,但好像对高官府邸位置了如指掌,转瞬就杀穿了几户高宅。
他们在敌军领兵的指挥下,迅速占领了各街各道,直逼王宫而去。
夜色浓重,王城内西面一片火光,哭喊与厮杀一同入耳,血气激发了人心底的恐惧与愤怒,但胆敢反抗的人都死在了镇北军刀下。
西城门已经彻底沦陷,孔安登临城楼,一刀砍断了塔纳王旗,插上了自己背上的黑金龙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