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见谁都带三分笑,但车内的羡予等不得他解释掰扯了,抬手撩开了侧边车帘。
禁卫只见车内伸出了一只素白如瓷的手,在毫无月光的夜里,那只手白得都像散发着莹莹光辉。
侧帘被掀开的那个瞬间,禁卫瞥见了车内的倩影,衣装素雅却不失华贵,可惜她头戴帷帽,长至胸前的素纱完全遮住了车内女子的面容。
但更能抢占他注意力的,是那女子手上的玉牌。
龙腾而起,祥云缠绕,太子令!
“属下知罪!”禁卫立刻单膝跪下,抱拳行礼,再不敢抬头看一眼。
“我找庄思文大人。”车内女子嗓音清悦,却不容置疑。
禁卫当即示意身后人开门放行,待马车平稳驶入后,重新掩上了沉重宫门,持刀严肃站立。
梁兴扶着小姐下车,这里已经可以看到殿中众人虽有慌乱,但并未失序,内侍捧着各类折子奏表往来,可以预想到今夜这里必然要燃烛到天明。
庄思文方才听侍从禀告:“有位小姐手持太子令要求见庄大人,梁兴公公随侍”。他当然知道这是谁,但没料到对方竟然会直接到内阁来,只好撩起袍子出殿去见人。
庄思文本想引她去侧殿茶室,但那位小姐只站在檐下,端端正正朝他行了个礼,然后直切主题:“冒昧叨扰庄大人,我此番前来只为一个问题,现在内阁可有救殿下的法子?”
对方的态度很好,这很大程度消解了庄思文的不耐。庄大人可不觉得这位小姐能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只求她不要借势捣乱、干扰内阁安排就好。
她如此急忙赶过来,也只是为了能更快了解殿下的情况而已,庄思文能理解,可她问的却是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
“内阁现今重点是压下这个消息,”庄思文和她隔着两步远相对站立,没去看她帷帽后的神色。
太子现在是梁朝唯一的支柱,他中毒的消息必须捂严实了,否则不止朝廷,整个容都、乃至天下,可能都会动荡不安。
“我已派人搜集宫内各类解药和丹丸,明早便会送往烟州,至于其他……”庄思文缓慢摇头,“尚无解法。”
帷帽素纱后,羡予的眉头紧锁。
她知晓殿下中毒事发突然又牵连甚众,内阁暂时议不出个法子来情有可原;她也明白内阁重臣要守住容都、要顾全大局,人力有限,顾不到千里之外的烟州在所难免。
但只是派人送一些解药丹丸,这是羡予不能接受的。
殿下又不是随意受了点外伤,那可是要命的毒药,镇北军的军医都束手无策,容都的丹丸又不是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它就能有用了?
殿下现在要的是对症下药,是要找到那该死的解药。
送点丹药,然后呢?在容都求佛念经等着殿下痊愈就好了么?
羡予抬眼直视着庄思文,沉下声音问道:“太医院呢?他们有什么办法么?”
庄思文还是在她接连的问句中摇头,随后恍然惊觉,面前这位小姐简直冷静到可怕。
内阁收到殿下中毒的消息时都经历了好一会儿慌乱,毫不夸张地说,有两个悲观的老臣可能已经打算求陛下把钟旸从天牢里放出来,或者开始考虑四殿下或五殿下资质了。
这便是左相宋永起初不赞成太子亲征的原因,烟州太远了,战场充满意外,若殿下那那里有个三长两短,内阁也鞭长莫及。
直到现在,殿中还有部分人神情惶惶,笔都拿不稳,仿佛天马上就要塌了,只能在案前枯坐。
可眼前这位小姐,她如此年轻,心性已经比内阁中许多人都要坚定。从她到檐下和自己说的第一个字起,每句话都平稳有力。
从她身后跟着的梁兴的态度来看,庄思文毫不怀疑她能统领整个太子府,此等心性魄力,仿佛是天生的上位者。
庄思文对太医院的问题摇头,是因为内阁原本不打算将太子中毒一事通报太医院。那边人多眼杂,与后宫也牵连甚密,若要完全压住风声,太医院绝不能知道太多。
所以他们打算借故调取一些解药丹丸,并一些人参之类的补药,至于其他,半个字都不能透露。
但看这位小姐的态度,她似乎已经有了别的计较,所以才会问及太医院。
庄思文一边于心中感慨,能和殿下那种人走到一起的女子,果然不是寻常人;一边略弯腰,目光落到她手上那枚太子令上,拱手一礼,道:“小姐有何指教否?”
第113章
“小姐有何指教否?”
虽然知道庄思文是看在自己手上握着的太子令的份上才这样问,但羡予可没和庄大人客气,直接开口道:“我要从太医院调人去烟州。”
庄思文闻言皱起了眉头,这并不是一个表达赞同的表情,但他还是解释了两句内阁的顾虑:“太医院人员调动太过引人注目,前朝、后宫,许多人都紧盯着那里,任何动作都会引来许多猜测……”
“我知晓,”羡予接过话,“所以我只要一个人,刘安行,他已是太医院最精通毒理之人。”
“只要把他借故调到太子府便好,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庄思文第一次抬头正视她,眼前这名女子年轻的过分,她并不高大,偶尔有夜风抚过她帷帽的面纱和素色裙裾,更显她身形纤细,仿佛一枝新抽的柳条。
但她的脊背那样笔直,即便站在“言定天下事”的内阁,和容都现在最高的话事人谈话,也并未显出维诺之态。
她手中的太子令当然能给她这样的底气,但“其他的我来想办法”这种话,可不是随便换个人都能说出来的,这代表着她不止要统筹、制定接下来的一切应对策略,还要承担所有可能产生的后果。
并非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勇气、能担负起这样的责任。
庄思文看不清她的面容和神色,但莫名从她坚定的话语里看见了另一人的影子。
那人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生死未定。
另外刘安行是太子暗棋一事,只有他们这些殿下的心腹知晓,可眼前这位小姐开口就能说出刘太医大名,并且如此笃定刘太医会随她前往烟州,可见她对殿下的势力安排可谓十分了解,同样也说明殿下对她信任之深。
庄思文正想一咬牙答应下来,身后响起了一道呵问:“你是什么人?如何进来的?”
羡予偏头分给那边一点目光,就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爷子指着自己两步就跨上前来,食指冲着自己一点一点,似乎气狠了,直接越过了庄思文,就想来掀开她的帷帽,看看是什么人擅闯内阁。
梁兴眼疾手快挡开了那老头伸向小姐的手,还不动神色地推回了半把,随后挂起标准的笑容:“周大人,慎言。”
梁兴这劲用得巧,年过半百的周大人当即后退着踉跄了一下,还多亏庄思文扶了他一把,而羡予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
周大人在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面前下了面儿,一时气愤不已,扭头就去质问庄思文:“庄大人,她是什么人?怎么什么人都能进内阁啦?还是个来路不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女人!”
他下意识就认为梁兴是来和庄思文谈事的,根本不会往另外的方向想。至于这个女的,谁知道她是哪儿来的?
庄思文马上松开了搀着周大人的手,饶是他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面对着这场面也觉得有些尴尬。
他伸手朝周大人的方向,像羡予介绍道:“这位是礼部侍郎,东阁大学士,周演周大人。”
按照惯例,介绍完一方,那就该介绍对面的了,可庄思文收回了手,并没有要给周大人介绍一下这位“来路不明的女子”的意思。
说实话,庄思文根本不知道如何介绍这位小姐,天地良心,殿下当初就没说过她的名号!这叫他怎么向其他人解释她的身份?
他其实大概能理解殿下的意思,太子尚未立正妃,身边的女人暂且藏一藏身份完全可以理解,另一种原因可能是殿下认为,这位小姐地位尊崇,根本无须向旁人介绍自己,只有别人向她自报家门的份儿。
太子的宠爱是一回事,庄思文此刻的尴尬是另一回事,场面就这样僵在了这里,夜风似乎都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
方才庄思文出殿时,殿中一两个人和几名往来内侍就注意到了这里,随着周大人那两句大声质问的话音落地,更多人看到了檐下这场小小闹剧,但他们都很有眼力见的并未上前,甚至全都只是旁观,连讨论都无。
混到这份上,总该知晓祸从口出的道理。
但是很明显,有人理解不了这简单的四个字。
周大人气的吹胡子瞪眼,马上就要喊禁卫来将此人拿下了,“好哇!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这名覆面女子抬手
物件,所以殿中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位小姐给周大人看了什么,怎么周大人突然就像鹌鹑一样,“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