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有幸与殿下结识约有八九年了,那时殿下尚居英粹宫,自己暗中练武,一不留神也会受伤。”刘安行思索着回答,“若无殿下扶持,下官也没有今日。”
这还是羡予第一次听到钟晰八九年前的事,那时候他还是英粹宫中默默无闻的二皇子,算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竟然就在发展自己的势力。
羡予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很懂分寸地不再追问。
但她的思绪却飘回数月前的越州,想起偶然看见钟晰身上的一道道旧伤疤。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才走到今天的位置?甚至在成为太子前一个月,还浑身是血的被人追杀。
刘太医把羡予的脉案保存到药房——这脉案可是万万不能带回太医院给别人瞧见的——又抽出一张单子开始写施小姐要的药膳方子。
大小暑时节天气酷热,容易食欲不振,宜多食瓜果类。他写完两张普通药膳方,想了想又留下两张饮品方。
刘安行对这方面多有研究,主要是皇宫压力太大,他又研究毒理,日常难免有点毒性侵入,不养生担心自己活不到当上太医院丞的那一天。
他拉开一个个小药格,直接配好两剂,炖相应的汤时直接往里倒就是。
羡予拿起桌上的药方单子看了看,翻到饮子时笑了,她对这个很感兴趣。
纸上列了苦瓜饮、马齿苋绿豆水、鱼腥草饮三个方子,听起来就很清热解毒,听起来也很有滋有味。
羡予不是很想喝,但是想玩。
-
羡予第二天就用青瓜和苦瓜榨了一碗苦瓜饮,细细过滤了三遍,杯中液体碧绿清透,闻起来也不苦,甚至有一股清新的青瓜香气。
羡予亲身“试药”,喝了一小口,整张脸也皱成了“苦”字,哇地一声快步去漱口。青竹和延桂跟在她后面笑,被仗势欺人的施小姐抓住一人灌了一口,三人都开始咕嘟嘟喝茶,试图冲掉口中苦味。
三人笑闹了一会儿,那碗苦瓜饮还剩下大半,却是没人愿意喝了。
这么浪费也不好,羡予看看那一碗邪恶的绿水,又看看敬而远之的两名侍女,诱哄道:“其实细品还是有点回甘的。”
并排离羡予三丈远的青竹和延桂齐刷刷摇头。
羡予坐在桌边苦恼怎*么消耗,回想起刘太医方子上写的苦瓜饮有解劳乏、清心明目等功效。
整个太子府最劳乏的人是谁?那当然是殿下啊!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殿下也该处理完一日事务,正好需要一碗解乏清心的养生饮。
羡予坏心眼往外冒,故作正经地指挥青竹:“帮我找个食盒装起来,我们去关心一下殿下。”
青竹拎着食盒随小姐来到太子书房外,门口候着的梁公公恭谨请问来意,一听施小姐备了汤饮,忙不迭进屋去禀告。
苍天有眼啊!我们殿下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书房内的钟晰知晓羡予主动来访,甚至愣住一瞬。又听见梁兴用添油加醋的暧昧语气说,施小姐亲自备了解暑汤饮呢。
钟晰笑斥一句:“那还不请进来。”
梁兴满脸笑容地躬身退出去,看着施小姐接过青竹手中的食盒进了殿下书房,嘿嘿。
屋内的太子殿下搁下最后一份折子,看着羡予浅笑着款款走来,内心顿时一片柔软。
羡予刚要行礼就被钟晰叫住了,太子含笑看向她问:“给我带了什么?”
人在恶作剧时是最认真的,羡予控制好表情,毫无破绽地回答:“刘太医昨日教的解暑青瓜饮,殿下劳累了一整日,尝尝吗?”
羡予可没骗人,确实解暑啊,确实加了青瓜啊。
钟晰颔首,起身接过了羡予手中的食盒来到圆桌边,“你自己做的么?”
“对呀。”羡予随口答,她现在可没心思去管殿下问了什么,心里紧张又激动,但十分好心地提前给钟晰倒了一杯茶。
太子殿下心中感动,心上人为自己洗手做羹汤,这是多少男人的理想生活,太子也不能免俗。
打开食盒,内里是一只青瓷小盅,旁配一只青瓷莲花盏。羡予将它们一一取出,当着太子的面将邪恶小绿水倒入盏中,满面笑容地递给了太子殿下。
看着钟晰慢慢将茶盏凑至唇边,羡予差点没憋住笑容。
没有任何防备的太子殿下喝下一口,表情僵住一瞬。
第59章
即使钟晰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但那一瞬间的错愕还是被羡予捕捉到了,书房内响起她轻快的笑声。
羡予笑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太放肆,死死抿住嘴,低头紧紧掐住手里的帕子,但恶作剧成功的快乐还是让她憋笑憋到肩头颤抖。
钟晰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本见她终于愿意日常关心自己一点了,内心悄悄感动呢,结果这小姑娘是拿自己寻趣。
羡予忍住笑,抬眼去看殿下神色,长睫扑闪,眉目间尽是可爱的狡黠灵动。
见殿下果然没生气,她放松下来,低头双手将刚倒好的茶水递到钟晰面前,摆出诚恳姿态权当赔罪。
钟晰没喝茶,端着那青瓷莲花盏又尝了一口苦瓜饮,细品下来,果然有青瓜的回甘。
旁观的羡予看他喝都差点要呲牙咧嘴,但教养还是让她没有露出这么不端正的表情,只是好像自己还是被苦到了,略眯起眼睛问道:“殿下不觉得苦吗?”
“尚可,不算太苦。”钟晰竟然喝完了那盏苦瓜饮,好歹是羡予的心意,苦一点也忍了。
羡予笑嘻嘻地奉承:“殿下是成大事的人,必然动心忍性。”她也知道是殿下大方包容自己才不生气,现在恶作剧完了,好话也不要钱似的说得直白。
看她在自己面前晃悠,钟晰忍住去揉她脸的冲动,“坐在这儿玩一会儿吧,我还差一点公务,批完带你去用晚膳。”
羡予本就是带着蹭饭的意思来的,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殿下为何每次跟自己说话都跟哄小孩似的,羡予从太子的书架上随意取下一本,纠结思考。
那之后,羡予大约是觉得自己在饮品制作一道极有天赋,第二天给太子送来了马齿苋绿豆水,第三天带来了鱼腥草饮。
她是不无聊了,只是可怜钟晰生理和心理上双重受苦。
为了不打击羡予的自信,钟晰每次都喝完了。大概是这些玩意儿真有消暑解毒的功效,每次喝完那一小盅再用膳,钟晰都觉得平日吃惯的饭菜都堪比山珍海味。
起码是正常口味啊!
第四天,羡予更是自己融会贯通、举一反三,震撼推出了鱼腥草苦瓜饮。
钟晰忍不了了,头一回觉得自己决策失误,当初就不该把刘安行放进太子府。
一定要给羡予找点别的事情做,否则她迟早要熬出十全大苦汤。
羡予兴致勃勃,在试探太子殿下底线的歧途上越走越远,终于在第四天马失前蹄。
她午膳前就拎着小食盒再次来到太子书房,带着明媚笑容,倒出了那一盏颜色和气味都难以描述的鱼腥草苦瓜饮。
两人隔着一盏不明液体对视,气氛陡然严肃起来,犹如两军对垒。
“你先喝一口。”钟晰反击。
“我不喝,这是给殿下准备的,我怎么能喝呢?”羡予飞速摇头拒绝。
“你喝一口我就喝完。”钟晰持续诱敌。
羡予沉默,思索着要不要答应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条件。
终于,她顶着钟晰催促和诱惑的目光,端起小盏轻抿一口。
就那一小口,羡予觉得自己悟出了人生的真谛,那就是,不要吃苦。
钟晰大笑着捞起了喝完一口猛然俯身的羡予,顺着她的脊背拍拍,端起茶水凑到她嘴边。
羡予就着他的手灌下一大口清茶,才觉得自己的七魂六魄重新回到了身体里,眼泛泪光地仰头看向钟晰,“殿下!你还是别喝了!”
此物堪称诡异啊!
羡予顺着太子扶住自己的力道坐正了,端着清茶,还没来得及抬手阻止,就见钟晰面色不改地端起鱼腥草苦瓜饮喝完了。
羡予大为震撼,震惊失语,没想到太子殿下言出必行到这种程度。
钟晰显然是低估了那盏饮子又苦又冲的程度,搁下青瓷盏,面无表情地接过羡予手中的清茶,仰头灌出了豪饮的架势。
羡予没忍住笑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殿下喝的这两盏都是自己喝过的啊?
她终于品出一点不对劲来,沉默着陪钟晰用完午膳,打算回砌雪斋时,却被他叫住了。
钟晰也是怕她下半晌再弄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作品,按照这个速度,苦瓜和鱼腥草很快就满足不了施小姐的创作欲了,接下来恐怕是要去药房取黄连了,于是让她留在了书房,打算亲自监督。
太子书房内,前半的办公待客区和后半的休闲休憩区之间用一山水黑檀曲屏隔开,两侧各置一高大的黑檀木书架,摆放了许多经史典籍。按照钟晰的意思,羡予可以随意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