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桂朝主帐跪行一礼,随后走下台阶,来到演武场内。
那里,切娜已经骑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侍女。她太年轻,眼中的恼怒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派个侍女来打发她,不就是看轻她,瞧不起他们塔纳人吗?
延桂去挑选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演武场的侍从给她和一旁的切娜递上来两把相同形制的角弓。切娜接过弓拉弦试了试,发出了“嘁”的一声,不知是对弓还是对延桂。
比试的规则很简单,双方骑马绕演武场外围的跑马道三圈,每圈结束后朝场内一个固定靶射出一箭,每人三箭,中靶多者胜。若两方中靶箭数相同,则靠近靶心者胜。
目标靶设在演武场内,正好在棚帐看台对面,便于各位贵人们观看。
靶身大约离主帐三十丈,跑马道上里靶最近的位置也有一十余丈,正好在棚帐下方这一块,这是理论上最好的射击点。
骑射同样看重骑行速度,这个距离下,在一直移动颠簸的马背上搭弓瞄准,难度绝对不小。
比试即将开始,延桂和切娜驾马来到同一出发线,演武场的一名侍卫手持一面铜锣,准备敲击作为出发信号。
棚帐内,高高在上的看客们都十分关注场下情况,因为他们不知道施小姐大胆推举的这名侍女的实力,还以为这是提前认输。
不止容都的百官和女眷们,其余诸国使臣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难得的热闹。
所有人里最紧张的应该是最开始就被点名的薛环,若非施小姐推举了自己的人,他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薛环已经离席,靠在低矮的围栏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引得他的随身侍从好不紧张,生怕主子一个不留神直接栽了下去。
施庭松身边,有同僚小声问:“施侯爷,您府上这侍女能赢吗?”
施庭松只知道延桂是太子分给羡予的侍女,并不了解她的能力,现在也只能装作胸有成竹地答:“我侄女若是没有把握不会主动推举,我相信她。”
而被众人小声议论着的羡予本人,此时并未回到女眷席帐,反而迈下阶梯来到了跑马道边。
反正已经在话题中心了,也不差这一点。她将要做的事更加引人注目,更加牵动所有人的心神,包括两位参试者的。
羡予带着轻松地微笑,走到了准备敲锣的侍卫身边。
棚帐内的人听不清施小姐和侍卫说了什么,只能看见片刻后,侍卫离开了发令的木制平台,将手中铜锣递给了施小姐,随后恭敬地扶着她站上了发令台。
延桂近距离目睹这场景,拽着缰绳让马往发令台边走了几步。发令台大约半人高,延桂骑在马上,刚好与站在台上的小姐目光平齐。
延桂:“小姐,这儿烟尘大,
,“给你助威!”
她明媚且自信,偌大的演武场内,靥。清越的嗓音随风送到帐内席间,紧张焦虑,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不论施小姐从前如何避世隐居、如何不争风头,她都是将门之女,气势如虹。
延,代表镇国侯府、代表大梁,她也是。
羡予坚定地站在场边,随着一声“准备”后,她用力敲响了手中铜锣。
跑马道上两匹骏马同时闻令而动,飞奔的马蹄带得烟尘四起。羡予独立于高台上,风吹起她的发丝和云水蓝的裙摆,但她的身形毫无转移,目送较量者疾驰而去。
她就是镇国侯府的旗帜。
场上所有人都将这一幕览于眼底,皆是心神激荡,已经不自觉站起了身。
演武场内沙尘飞扬,马蹄声阵阵,让人宛若置身沙场,这场较量便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
我愿意为她赴死。很多人都这样想。
第一圈,延桂和切娜追得相当紧,更善骑术的切娜领先一匹马的身位,但延桂一直稳稳咬在她身后,差距并未扩大。
很快,两人接连完成一圈,接近正面靶身的位置时都未减速,皆是双腿夹紧马腹稳定身形,搭箭拉弓,场地上响起两道破空声。
为作区分,切娜所用箭羽为白色,延桂的则是黑色,两只箭都钉在圆形草靶上,但黑羽的那支离红色靶心更近一些。
场边,扶着栏杆的薛环整个人都快弯成一把弓的形状,他的心也如弓弦般绷紧。他眼神好,见延桂领先些许,骤然放松一瞬,忍不住高喊一声:“好!”
这动静太突兀,棚帐内许多人都看向他,随后发现御座上的崇安帝并未责怪,反而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于是大家也放松下来,离开坐席往前几步,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同时为延桂鼓掌喝彩。
钟晰同样离席,站在了通往场下的阶梯上,但并未作声。他的目光焦点并不是两匹骏马,也不是一十丈外的草靶,而是一直注视着发令台上的羡予。
他眉心微蹙,总觉得不太放心。
第一圈,切娜身位依旧领先。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死咬着不放的这个侍女,眼中似乎燃烧着熊熊火焰。
延桂和她对视一瞬,嘴角勾起笑容,双腿一夹马腹,加快速度追了上去,竟然隐隐有超过切娜的势头。
切娜心神一紧,不再回头看她。两人再次来到出发线,切娜看见了场边的羡予,她同样带着笑容,和身后那烦人的侍女如出一辙,皆是势在必得的表情。
“啧!”切娜被这主仆一人惹得心烦意乱,第一支箭一出手,她就知道不妙。
方向偏移些许,而手上偏的这两分距离,在一十丈外被放大成一尺。
果不其然,第一支白羽箭擦着草靶边缘飞了出去,斜斜扎进了靶后的沙土里。
自己的失误,就会转化为对手的机会。“啪”的一声,第一支黑羽箭再次射中草靶,又稳又准,比第一支还靠近靶心。
见此情形,发令台上的羡予振臂高呼!
延桂不会失误,现在几乎等于局势已定。
切娜怨毒的目光再次投向场边的羡予,又是她!
羡予知晓以延桂的稳妥,无论自己下不下场她都会尽自己所能去夺取胜利。但由自己持锣,最能影响的其实是场边容都一方的观众,和年轻的切娜。
棚帐内众人的情绪已经被她调动起来,许多激动的人都扶上围栏,此刻也不必顾忌什么身份和礼节了,纷纷大声为延桂这精彩的一箭叫好。
只为对手提供的欢呼和掌声,就会成为另一方的压力。弓箭最是要求精准的武器,所以受持弓人心态的影响最为严重。
羡予十分懂得对主场优势的利用,这些微小的情绪一点点积累起来,足够打破远未成熟的切娜的心理防线,让她第一箭出现了失误。
棚帐内,锡德沉默地注视着场下情形,面色阴沉。他了解自己小妹的脾气,接下来她恐怕会做出十分不理智的事情。
但他不会去管,或者说,这次出使带上切娜的原因就是这个——借她的脾气放大两国争端。
比起切娜,他现在更关注那位发令台上的施小姐。她与切娜是两个极端,他的妹妹从不掩饰自己的脾气和情绪,而这位施小姐似乎是利用他人情绪的高手。
锡德的目光隔着人群锁定了羡予,他能体会到身边梁朝人为她起伏的心绪,她此时确实就像一面旗帜,是大部分人的指引。
若是能折断她,或者……带走她。
场上第三圈已经行进到一半,切娜和延桂都处于离棚帐看台最远的位置。突然,切娜放缓了速度,主动等待延桂靠近自己。
待到两人身位平行时,切娜手持长弓一端,腰部扭转发力,将坚硬的角弓横扫出去,像是要将延桂击落于马下。
她的目的显而易见,若是延桂不能射出第三箭,而她第三箭正中靶心,那么场面便瞬间颠倒。
比试开始前,崇安帝交代“不可伤人”时,切娜已经在场下了,她根本没听见。
其实即使听见了她也不一定会遵守,点到为止是大梁人比试的默认守则,可不是她们草原上的规矩。马背上的功夫,也是骑射的一部分。
延桂反应极快,迅速后仰身体,背部几乎与马背贴紧,躲过了向自己抽来的弓身。她注意力很集中,看见了切娜发力的动作和脸上的狠绝之意,若是真挨上这一下,十有八九真要摔下马去。
若是在场没有这么多看客,延桂绝对要还手的。但场边这么多人,她代表的又不只是自己,所谓的“礼仪教养”和“大国之尊”反而限制了她。
她拉扯缰绳,横向与切娜拉开了距离。
这都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羡予心底一惊,没想到切娜突然发难。她深深皱眉,北蛮人真要在万寿节期间与大梁撕破脸面吗?
切娜一击不成,迅速收回了手中的弓。但延桂不太相信她就这样放弃了,这个塔纳少女的好胜心与自尊心都极强,她不容许自己在这样的场合输掉。
比试两人依旧在策马疾驰,已经到了草靶斜前方。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切娜突然在这个位置搭上了最后一只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