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去查,无需多问。”
他清冷回瞧,命小厮无需知晓,照做便是了。
待扶光谦顺拜退,他闲坐于椅凳,抬眸赏起院中花木,容色仍是安宁平静,方才的思虑似乎不曾停歇。
夜间黑云遮月,万木葱茏随夜风而摆,司乐府的后山影影绰绰,因寒凉夜风添了几分阴森可怖之息。
一抹明丽似春花般的婉色止步于林间,背向万千林木,仰望上空的无月夜色。
缄默良久,一双凤眸莞尔一扬,她轻问出声:“凝竹,拂昭遭九皇子清剿,目前还剩几人?”
“回公主,不足三成……”
树影中随之现出一道人影,凝竹肃然跪拜,思来想去,将近日所遇一一相道:“不过,属下寻到了前朝副将董常,其手上还留存着一些兵将。”
董常……
那是陇国除大将军外,在陇朝兵将中最有威信之人。亡国已过数年,不想除她之外,竟还有一人劫后余生……
“他竟也侥幸活下……”楚轻罗喃喃低言,倏然转回身,迫切道,“唤他来见我。”
忆起与董常相见之景,凝竹犯难万般,不由地放缓了语调:“只是……董副将已病入膏肓,怕是撑不了几日。”
眼底燃起的希冀霎时黯淡,她不想寻到的副将已未剩几时,眸色复杂非常,沉声问道:“他还能支撑多久?”
“最多七日。”
凝竹正色回应,念及其手握兵符,忙肃声禀报:“大将军就义时,将兵符交由他看管。”
“如今,董副将想将兵符亲手交于公主,望见公主最后一面。”
第30章 旧臣(2)
陇国兵符竟在那人的手上……
曾经的陇国将士早已各奔东西,纵使有兵符在手,也敌不过大宁雄厚兵力,楚轻罗深思片晌,觉现下势必要走上一遭。
尽管国破不堪,仅剩微乎其微之力她也要试上一把。至少让兵符落于掌中,她将来也好有调遣的余地。
她一沉眸光,凛然言道:“明日,明日我便走一趟,你且引个路。”
“属下从命。”凝竹见势俯首抱拳,端肃领了命。
“时日隔得久了,世人都要忘却了昔日的陇国……”
浮云游散而开,月辉于云缝中透下,楚轻罗再望当空,秀眸中泛着狠厉之色:“前路渺茫,我也要让他们一寸寸地偿尽悲苦……”
公主的怅惘之语清晰入耳,凝竹抱紧了拳,似也有愤恨难消,笃定道:“娘娘的在天之灵定护着主上一世无虞,护着主上一切顺利。”
今夜是凝竹前来,未见风昑踪迹,她环顾四周,并无人迹,想着上回将那疯子伤得不轻,应是暂无法得见。
眉目悄然一扬,楚轻罗勾唇轻笑,忽有兴致地问起那一人的状况:“风昑是被我伤得走不了路了?”
凝竹似乎回想起什么,对那男子亦是无可奈何,不作相瞒地回道:“受点伤不至于躺在榻上多日,那家伙说是公主有令,暂不见他。”
风昑的身子骨果真硬朗,她将其伤得那般重,倒也能伤愈得如此快,亏她还多此一举地关切了一番……
“有时觉得他自作主张,不服管教,有时又觉他可怜……”楚轻罗凝了凝眉,良久叹落一息,“本宫迟早会被他气得半死。”
“主上息怒。”那家伙成日觊觎着主上,凝竹着实有些怀恨,唯恐哪日主上真被欺了去,借此可让风昑收敛些心性。
“要不要属下再去罚他一阵子,好让他长长记性?”
“去吧,令他刻骨铭心些,也是好的。”她闻言觉此计甚佳,便命凝竹去继续惩处。
夜空的层云似又遮了清月,几声闷雷响于山林之上。
凝竹见着即将有骤雨倾落,提醒着主上快些回房,自身便退隐至暮色中:“主上高明,将要下雨了,属下不扰主上安寝。”
好不易才寻到的董常定要见上一回,次日晨时,她轻步前去偏堂告假,想出这府邸几个时辰。
行至雅堂前,她见曲寒尽正如往常般淡雅地翻着籍册。旁侧空荡的案桌上摆着茶点,一盏清茶似乎还温热着,此人像是候着她来学琴。
心下莫名淌过些许歉疚,楚轻罗静立半晌,朝他轻拜:“学生今日需出府一趟,还需先生应允。”
“因何事出府?”
听罢,堂内清影直身而望,双眉微然蹙起,冷声问道。
“学生暂不可说。”
她不假思索地答着,自从知晓先生诚意掩护后,她微乱了心绪,明了自己的暗中所为逃不过他的眼眸,便不愿再瞒骗。
否则在先生眼中,自己真成了笑话。
曲寒尽了然颔首,从腰际取下垂挂的一枚玉坠,轻放着书案上:“去吧,为师往后都不问了。”
给她贴身之物,是让府门处的侍卫放任她离府,此举已由经先生应允。
他随即望回书卷,眸色依旧未起波澜。
上前将玉坠攥于袖中,她垂眸又寻思了几番,忽地开口:“先生若想知晓,等学生回来,学生可相告。”
先生从不参与朝中争权,她与此人并无冤仇,仅是借了司乐府作为藏身之所,往后还有用他之处,告知一点也无妨。
“你想告知,为师不想听。”
哪知先生回得淡漠,关乎她之事,他大抵能猜出丝许:“无非是一些深仇大怨,冤冤相报的,为师听得多了。”
“等哪日先生想听了,我再道与先生听。只是……”楚轻罗悠缓地垂落凤眸,生怕到时他惧怕祸事,将她驱逐出府,“先生不能赶我走,我若走了,再无地可去。”
案旁的公子向她轻望一眼,从容应了下。
“我应你。”
走出司乐府时,见凝竹立于府门外的一棵榕树下,她默不作声地走入深巷中,示意其顾自前行,以免暴露行迹。
途径八街九巷,随凝竹步入城外的一处偏僻村落,周遭荒凉,不见人烟,似已荒废了多年。
凝竹轻然停步,张望了好半刻,,便是那宅子。”
顺凝竹的目光瞧望去,楚轻罗望着茅屋中最是破旧的一问,静理着意绪,而后缓步走进。
门扉虚掩,屋内唯有一张木桌和硬榻,桌上放着一壶一盏,旁的再无他物。
想来这些年,董
她怅然看向榻上已人命危浅的人影,低沉地道出声:“董副将,是本宫来见你了……”
“公……公主,”那病躯闻声忽作一僵,赶忙回望而来,男子惊愕一瞬,疲。
榻,面色苍白如纸,终是朝她跪拜了下。
“末将……拜见公主。”
望这一拜,她恍惚问似回到了曾为陇国公主的时日,清泪不可遏止地滴落。
尘往如烟,却最是残忍。
楚轻罗抬袖轻拭过眼角泪痕,将董常扶回床榻,语调低柔又无望:“董副将快免礼。如今哪还有贵贱尊卑之分,你我都是流落在外的可怜人罢了。”
“末将本想和将军战死沙场,可将军与末将说,昭妃娘娘会护送公主出城……”
极其虚弱地轻道着话,董常顺势取出一物,颤抖着双手,顺势放入她的掌心里:“将军临行前把兵符递到末将手中,让末将定要……”
“定要将兵符交给公主。”
望清掌中之物,她静默地攥紧,深知此乃陇国兵符,是面前之人拼了命守了多年的物件。
董常缓慢扬了扬唇角,不住地端量着眼前仅剩的陇国血脉:“只要公主尚在,陇国就可复起……”
“本宫明白了……”抬指握上男子满是陈年旧伤的手,楚轻罗沉默许久,恍然回道。
“本宫不负陇国子民所托。”
就此欣慰一笑,董常无言片刻,眉宇问又透了些担忧,谨慎又道:“未想临终前还能见到公主,末将欣喜……陇国仍有遗脉留存,就不会灭亡。”
“可……可此路太过凶险,公主定要……多加保重。”
“咳咳……”顿然一口鲜血咳落在地,灰烬之上染了殷红,触目惊心,血色逐渐渗透其中。
她慌忙为其倒上茶水,可壶中清水仅余半盏,一时也寻不到更多的清茶。
心中愁肠百转,楚轻罗将董常半扶着坐起,递杯盏于男子唇边:“董副将快饮水。”
“这怎么……怎么使得,公主金尊玉贵,怎能……怎能为一名副将斟茶倒水。”董常受惊地摇头作叹,望她执意不拘礼,才勉强饮下。
言归正传,前些时日刺杀孙重一举可与这陇国副将娓娓道来,让此人觉着复国之时指日可待,也好在九泉之下瞑目安息。
她抬目凝望这未剩几日的残破身影,忽笑道。
“前几日,孙重被毒害于宫宴上,是本宫为之。”
“公主这是走了步险招……”闻语,董常猛烈作咳,诧异地瞪直了眼,忙握紧身侧姝影的双手,“凡事还要再多思量,公主……要护好自己。”
楚轻罗不禁一扯丹唇,桃面隐约涌现出苦笑:“那董副将觉着,本宫还能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