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能……这般不拘礼。
他仔细看向此道明丽,浅叹一息,又坐回椅凳,听她浅道下文。
“这佳肴与我昔日在母妃宫中尝的不相上下,”楚轻罗心感欢愉,觉此菜品当真是美味,心知是他所烹,仍佯装不明,“可是御厨所做?”
“我做的。”
清冽语声飘落,等来的是她意料之中的答语。
她一笑莞尔,四顾着这处不见奴才的偏堂,也难怪他无需人伺候:“这府邸的琐事都是先生亲力亲为,事必躬亲的,要那些奴才有何用。”
闻语眸染丝许笑意,曲寒尽谈笑自若,似鲜少与人如是谈趣:“独自惯了,有人伺候着会觉得不自在。”
她极少见先生这般笑,孟丫头曾说得不假,曲先生低眉笑时,极为好看。
“嗯……”满足地执起木筷,楚轻罗轻指着面前几道佳膳,欣然托了托腮,“这几碟菜我都喜欢。”
“有时想着,和先生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好似也悠闲惬意。”
话语轻柔地荡于他耳旁,公子不自觉地抚上她墨发,柔和道:“在此等我一刻钟,我去夜习坐堂。等我回来,便启程疏雪楼。”
她乖顺地应着,真如先生所语,安静地候在雅堂,顺手翻看起他闲时阅过的书卷。
可那些书册着实太过无趣,她才翻了几页,双眸就被困意淹没。
眼皮又阖了上,她惬意地入了眠。
曲寒尽回堂时,一眼便望见这道娇色正趴于书案,头额埋于袖中,竟是看书看得睡着了……
想她已有许久未像这样安睡,他坐至其旁,半晌也未将她唤醒。
她这乖巧之样,倒比素日嘲讽旁人,又或是满身怨愤时要讨喜多了。
从女子指间抽出翻阅过的书册,他顺她所望处瞧看了一页,也觉没趣至极,无怪她能看睡着……
又过了多时,便当是安然小憩了片晌,楚轻罗醒来之际,意绪由模糊变得清晰,忽想着本是要去那疏雪楼,现下已误了时辰。
她蓦然坐定,醒了醒神,赶忙开口道:“想来看先生寻常翻阅的书册,才翻了几页,竟睡着了。”
“你若累了,可再睡一会儿。”
曲寒尽从然回着,似乎并没将郡主的安危放于心上,只想让她多睡上一刻。
然旁侧的公子怎么去想,她满不在乎,只知今日的疏雪楼是非去不可:“先生为了我,甘愿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去得晚了,郡主铁定心生不快。”
第43章 走水(1)
他听罢仅是微垂着目光,沉冷而答:“人皆自私,我也*是有私欲的。”
“先生的私欲是什么?”听其所言雅趣横生,楚轻罗倏然问向先生,“得美人在怀?还是牡丹花下死?”
“改日我道与你听。”他容色一凛,不愿与她打趣,一理云袍,便向府门而行。
已耽搁了近半时辰,可不得再继续耽误,楚轻罗忙跟上其步,学着府奴之态谦顺地行至先生身侧:“再不走,郡主真对先生心存上芥蒂。”
黑夜如幕,瓦檐下的几盏灯笼通明似火,月色铺满长街短巷,青石板路上传来阵阵銮铃轻响。
大宁都城的街市向来热闹,尤其是夜间,东市熙来攘往,人流如织,两旁的肆铺此起彼伏地飘出吆喝声,各处嘈杂喧嚷。
在城中一角,疏雪楼内笙歌四起,琼筵玉盏,莺歌燕舞极是欢闹,令人沉醉于痴梦。
阁楼之上的一处雅间却颇为沉寂,明窗上映着两道人影。
睦霄紧望眼前之人,指尖触着杯盏轻晃,盏中茶水随她的举动不由地荡起涟漪。
不明何故,先生分明应了,眼下却还没来,睦霄心感烦闷,毫不客气地启了唇。
“殿下无端召本郡主来这茶楼中,为的何事,直言便是。”
“睦霄郡主还在生当年的气?”太子褚延景眯眼看向眸前英姿,冷哼一声,面露万分鄙夷,“本宫记得,当初可是赔了不是。”
话语一顿,太子轻笑着调侃,似有意将此郡主折辱了一番:“郡主常年战于沙场,也并非是娇柔尊贵之躯,真若被我碰了,岂非郡主之幸啊?”
睦霄顿时气不过,欲起身将茶水尽数洒到太子面颜上,再漠然走人。
正愤恨交加时,雅间的房门被缓慢被推开,睦霄转首望去,那白衣胜雪的淡雅身影端步走入,举止便凝滞了住。
“深感抱歉,曲某来迟了。”
曲寒尽从容而坐,淡然又恭敬地言着歉意。
见郡主还唤了他人来,褚延景瞬间一拧眉目,尤为愠怒地瞧向那英气逼人的女子。
“我只唤了郡主,郡主怎还带了不相干的人来?”
睦霄见此景安心回坐,冷声回应着太子:“殿下从未说不可带旁人来,我一听要来茶楼,便觉是饮茶话闲,带上故友话旧,何乐而不为?”
这位宫廷大司乐几次三番坏着计策,褚延景顷刻间被来者搅乱了思绪,愤意油然而生。
念着此人的司乐府女子成群,太子便心起歹念,霎时桀桀作笑。
“本宫近日见惯庸脂俗粉,一想曲先生成日待于司乐府闲闷得慌,便想到了两全其美之法。”褚延景闲散地靠于红木椅,眉宇间含着笑意,意味深长道。
“本宫去向父皇提议,想听听琴曲一解念书时的乏闷,先生可觉有难处?”
他本筹备的是各大宫宴事宜,皇亲国戚闲暇时所赏的舞乐与他没有半点干系,太子此言,无疑是将他辱没,将曲先生当个奴才使唤。
闻语不为所动,曲寒尽恭谦作拜,回得挑不出一丝瑕疵:“若是陛下的旨意,曲某遵皇命而为。”
也罢,这曲先生素来不闻旁事,两袖清风,也未插足朝势之争,褚延景一拍茶案,索性直言:“礼部大司乐自命清高,向来不参与朝堂争权夺势,本宫直说无妨。”
“孙重死于非命,本宫不管是何人下的手,可那副将薛舲是九弟的人,”太子凛紧了双目,眸光回落于郡主身上,“父皇有意提携擢升,本宫不能放任为之。”
陛下重用薛舲,谁人都改变不得,太子又是为哪般……睦霄思来想去,不知其中的深意,冷然回语:“既是陛下之意,我又何尝能更改,此忙不论如何也是帮不上的。”
“郡主跟随孙重常在北境征战,薛舲的为人郡主再清楚不过。倘若郡主向父皇谏言,薛舲难以担负将军一职的重任,父皇自会再作考量。”
一语沉稳而落,褚延景微沉眸色,话中之意已道得尽然。
终是听明白太子意欲何为,睦霄顿觉荒唐,缄默良久,遽然问道:“殿下是想让我行违心之举,有什么好处?”
太子轻压下语声,对郡主郑重相言:“等本宫君临天下,郡主亦可享万千荣华。郡主想要之物,本宫皆可赏之。”
如此勾结,太子是想将郡主之势笼络于掌中,各取其利而为,可下一盘好棋。
。
郡主绝非是贪图荣华之人,那几许恩赏,郡主怕是瞧不上。
思,觉郡主此刻已是如坐针毡,便感时机成熟,可就此退离。
在先生身旁恭肃一拜,她恭声提点,找了个借口想让先生出楼:“府中的琴姬还等着先生去授课呢,这时辰怕是不能耽误了。”
“多亏你提醒,曲某险些忘了。”
曲寒尽心领神会,顺势直身向太子行揖,和来时步调相似,泰然自若地出了雅间。
“正巧,本郡主也有旁事缠身,先告辞了。”望先生走远,睦霄也不愿久留,随性敷衍上一言,紧跟步子而退。
“殿下的话外之意已明彻在心,本郡主需思量上些许时日。”
褚延景自不甘心错过此势,凝眉抬声道:“本宫,一朝站错了位,将来可是连立足之地都难寻见。”
生怕被楼廊上的侍卫拦下,睦霄随之再道,语毕便快步下了楼阶:“这雅间坐得令人胸闷气短,一刻也停留不了,还请殿下见谅。”
出了疏雪楼,石子,楚轻罗悠然随行于先生身后。
她丹唇一勾,轻盈地将石子扔出,随后一同向巷道的深处走去。
待茶楼离得远了,睦霄骤然止步,不想再牵连先生,就于此道别。
“今日还要多谢先生和楚姑娘解围了,本郡主欠一个人情。”
曲寒尽清冷回拜,目光一如平常,深邃无澜:“郡主客气了,曲某在侧没帮上什么忙,实属有些歉疚。”
“先生在旁,我便感安心,府内还有些事需处理,睦霄谢别。”
关于太子方才的戏弄,郡主一字未提,只身飒爽地远去,大抵是不会再提起了。
巷陌中昏暗幽静,忽有二三人行色匆匆地迎面擦肩而过,口中不断高喊着什么。
曲寒尽本想和旁侧的明艳女子话闲几语,可当听清了路人的高喝之言,他猛地回眸,直望疏雪楼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冲天,湛亮得犹如白昼,燃烧之势似要将天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