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微叹,在一间牢房前止步。
跟前囚牢四面环墙,她瞧不清牢中的情形,也听不见除棍仗之外的动静,心间掠过几分寒凉。
跟着身前的娇影蓦然一止,曲寒尽满面凝肃,低声劝告着:“轻罗,九殿下城府极深,你不可再接近了,我接你回府。”
牢内一片死寂,徒留笞打的声响屡屡传来。
隔着一堵墙,她怔然立着,丝毫未听出墙内有其余响动,也未闻有那因难以隐忍痛楚而发出的低喊。
“这仗刑实施了多久?”双目淌过几瞬迷茫,楚轻罗僵直着身,半晌问道,“他们为何不停下……”
她而后看着先生微垂眸光,向她淡然回语。
“盛有章……早就没气了。”
百骸似在霎那泛了寒,蔓延入心,冷得她不受控地一颤。
楚轻罗闻听后方走来一人,回眸望去,赶忙恭肃行拜。
来人她认得,是宣隆帝身边的宦官陶公公,到此是奉命而来。
见曲先生与这楚姑娘站于牢门前,陶公公也只是默然一拜,未追究别的,挥袖命随行的牢卒打开房门。
入内打量了几霎,那宦官无奈叹下一气,抬手遏止道:“别再打了,这都断气很久了。”
“老奴去向陛下回禀,你们都撤了吧。”
施刑的落棍声终是停了,陶公公遣下狱卒,轻晃手中拂尘,缓步走出牢间,身影于牢道两侧的壁灯映照下离远。
楚轻罗静默而瞧,中央案板安然躺着一人影,仍身着一袭紫衫,后背已是血肉模糊。
案上之人安静地阖着眼,口中咬着巾帕,白帕一落,满口流下鲜血。
可那人依然未动,如同安睡了一般,只是再不会醒来。
她沉默地走进牢房,凝望这冷冰冰的尸身,纵使此心再冷,望着牢中的景象也轻微有了颤动。
这状元公子断命得太过凄惨,不知始末,便被笞杀而亡。
“别去。”
身后的先生轻声劝着,她听得模糊,照旧走近,双眸溢着微不可察的悲切与恨意。
面色微沉,楚轻罗困惑地回望,怅惘地问向门旁那清雅无瑕的玉影:“刺杀太子的分明是我,为何到头来受刑的是个毫不相干之人……”
“他一介书生,连剑都使不得,如何能杀了太子……”
说出此言时,她不免讥嘲,只觉这世间太是荒唐。
身为皇子,便可随意地拉上一朝官担此罪过,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皆是荒谬之语,夺嫡之争,最后伤的都是无辜之臣。
“陛下自当心知肚明,可要让陛下降罪九皇子,绝无可能,”曲寒尽略为担忧,稳步走入牢室,轻握她玉腕,欲带她出此牢房,“此招对陛下而言,乃为下下策。”
眼眸透着的疑惑似更深几许,她怅然问着,心里已是有了答案:“同为皇嗣,陛下不想为太子报仇吗?”
他缄默片晌,斟字酌句地柔声答:“都是陛下的骨肉,陛下不会痛下杀手,定会纵容九皇子行此计。盛有章……只是运气不佳。”
如此简单的理,她又怎会不知……
只不过尘封于深处的仇怨似在寂静中咆哮着,渐渐吞噬下一切心念,唯剩满目苍凉,在心上轻道着不甘。
“先生是一早便知,盛公子会因此惨死……”
楚轻罗沉静而思,瞥望这道清逸身姿,瞧先生方才的闭口不言,她已有所了悟。
似感有危机迫近,旁侧清冷轻蹙清眉,仍对她所问避之不答,正色回道:“随我回去,此地万不可久留。”
“是,或不是?”
语中带了半分执意,她肃声再问,也知先生绝非圣人。
上回能护下徐小娘子,这回面对九皇子,先生的确是无能为力。
第65章 受罚(1)
忽而低眉,曲寒尽沉冷地回:“九殿下提过一语,我无从改变。”
她却非埋怨先生,只恨透了大宁皇室,缓慢握紧了拳,愤懑地切了齿:“总有一日,我要亲手取下大宁皇帝的首级……”
牢狱内倏然响起步履阵阵,一步步由远及近,震颤着整条牢道。
楚轻罗想跟随先生离开,忽感为时已晚。
到来的是她现下的主子,她忆起先生适才的话,九皇子奉皇命担监察一职,来此是瞧这盛有章是否真没了气。
“何人在此造次!”
凛然高喝一声,褚延朔快步沿着窄道逼近,望清牢中的一人,霎时放缓了步调。
陶公公恭然回禀,在侧行了行礼:“回九殿下,是曲先生。”
那阴冷的眉眼顿时玩味四起,目光落向先生握着女子手腕的长指上,九皇子悠闲而行,将这对璧人仔细地端量。
“曲先生应知,这受刑之所未得陛下应允,是不得前来的,”眼眸悠缓地凝起,褚延朔别有深意道,提点着先生该去领下这一罚,“先生应比我更懂礼法才是。”
曲寒尽从然作拜,容色堪称云淡风轻:“偶然路过,微臣一时糊涂,自会去领罚。”
领罚……
是要领何等罪罚,她迟疑看向这抹清绝之色,心头充斥的凉意似乎更加冰寒。
“楚姑娘已归于凌宁殿,先生仍左右相随,怕是不合礼数啊……”视线自然而然地落于娇艳之上,九皇子饶有兴致地再道,笑意盎然,只想瞧着曲先生该怎般收场。
顺势松了手,曲寒尽凝神又回,语声从容,和寻常无异:“她是微臣的学生,微臣见她天经地义,况且方才是宫中偶然得见。”
“先生闯这牢狱,唯我见着。先生既已忍痛割了爱,将楚姑娘赠与我,也不必去讨罚了,”褚延朔似为他想到了一计,眸色忽地澄亮,佯装窃窃私语地压低了语调,意味深长地轻问,“我便当未见过先生,以此作为回报。先生觉这提议如何?”
此语是明里暗里将先生羞辱了尽。
听先生良久未言,褚延朔顿然大笑,笑声流窜于牢狱各角,皆带着不可忽略的嘲讽。
“犯错便是犯错,怎能受殿下包庇,”曲寒尽疏冷地回着话,再拜下一揖,“微臣先告退,不扰殿下闲心。”
她没望九皇子一眼,埋头跟着先生走出了刑部的牢狱。她已得应许可自由地走,即便殿下要变卦,至少今日她可跟步先生而退。
九皇子似放任她离了大牢。
楚轻罗微松一口气,转眸便瞥向身旁的清影,蓦然意识到他此刻前行的地方,是宣隆帝平日理政的广承殿。
向陛下领罚……
方才诸多人听着,殿下还刻意对先生折辱,先生是定要挨下这顿罚……
她侧目一望,清隽公子走得晏然,清癯身躯仍若玉树,举手投足间散着风雅,似已料到当下的情形。
若随步先生早些时辰离去,先生便无需受此一劫,她心生愧疚,低声问出口:“先生……是真要去领罚?”
楚轻罗听不着回语,莫名一慌,赶忙又问:“擅闯牢狱,会受什么刑苦?”
她虽为陇国公主,却未曾入牢探视,也未知大宁宫规是如何定的,倘若是不可赦的大罪,她便真是有所亏欠。
“那要看陛下的意思。”
先生终是回了话,随后面对庄严肃静的广承殿,缓步行上殿阶,再清肃地走入殿内。
她无声地等在石阶下,只安静地等着,心底翻涌的,是从未有过的心慌。
先生知她所有,先生待她好,先生于她而言……许是胜似亲人。
这等待的一刻钟实在难熬,他的安危犹未可知,料想宣隆帝对先生敬重,应不会过重而罚。
楚轻罗不自觉地来回踱着步,眸光时不时地落至殿门处。
直至那抹清色端肃行出,她才遽然止了步,等他离远了大殿,就悄步跟回先生身侧。
“陛下如何说的?”她关切地问,终究是带了些自疚,想先生要遵旨受下刑罚,意绪便悄无声息地凌乱着。
曲寒尽行得沉稳,凝肃地答道:“杖刑二十,自行受罚。”
又觉话语似重了些,他柔和再言,示意她不必挂心:“陛下有着多年的信任,此刑已算轻的了。”
“二十杖……”嚅嗫着这几字,楚轻罗诧然相望,眼底微光颤动得紧,良晌再次低喃。
”
,面无神色地折返牢狱,命她在外相候,随即只身步入牢室里。
当耳闻那笞杖重重砸落,她猛地心颤,似,窒息之感沉重而绕。
令她几近喘不上气。
…
笞打声犹如锋刃剜心,每一声都引得她胆战心惊,她凝重地候于牢前一角,身子像是被钉在原地,半晌未移脚步。
她仿佛置身于寒凉深渊,感着万分胆怯,一时竟不知在惧怕着什么……
垂着双眸,楚轻罗恍然一怔,几滴清泪忽就落了下来。
没数落了几杖,她只是呆愣地听着,终于听得落仗之声停了,才徐徐抬目,见牢门从里被打开。
“曲先生,老奴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