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堂陷入几瞬的死寂。
随后有抽咽声隐隐传来,声声泣血,悲从中来,皆化作无尽哀恸。
无人会得知,此时啼哭得若孩童般的男子,竟是当朝户部尚书。
“她的失,垂眸抹着清泪,良久哽咽道,“不该的……”
见其如此哀切,她柔声再道,对此感慨不已:“杨大人重情重义,当初定是想纳如梦为妾。”
“九殿下想要的人,何人敢争……”
地发颤,杨琏猛地握拳砸于桌案,通红的双目尤显不甘。
“也唯有先生能得偿所愿,能拢得圣心。”再望面前这位从殿下手中夺人的先生,他心生敬佩,恨只恨自己未有先生那般的本事能博得圣宠。
楚轻罗低声忽问,柔婉的桃颜变得沉冷:“
话里话外指向的皆是大宁九皇子,她试探地望,暂且不明这尚书大人可
然眼前身着朝服的男子诧然相望,毕竟所语是陛下最为器重的皇子,与其作对,是自寻死路。
心下藏匿的恨意翻涌而出,她沉声问着,故作愤恨那世道不公:“九殿下生性横暴,收敛民财,残害女子。他不该受到罪罚吗……”
“你让杨某去对付九殿下?”杨琏狐疑地看向此女,眸光渐深,不由分说地打量着。
“大人只需至今日起,将部分粮饷运至城外,会有人前去收货,距陛下寿宴前半月,再如常分发即可。”未等他应允,楚轻罗缓声相道,极为诚恳地向杨大人言尽可做之举。
她放缓了语调,欲让这尚书听得清晰:“等几日后,还会有一账簿送至大人手里,大人定要仔细核对,那其中可是大有玄妙在。”
未将计策道得全然,只道了此人可行的举措,不论信与不信,她皆可全身而退。
如今先生已是陛下跟前的亲信,纵使他觉察出端倪,也不敢冒然启禀陛下。
眉宇间的疑惑更为弥散,杨琏沉默地听,片晌后反问:“姑娘这是让我渎职?”
“并非算是渎职,此举乃是惩恶扬善,大人照做了,便可为如梦报下九殿下之仇。”楚轻罗偏将那如梦之死摆于面前,又将言辞说得凛然大义。
“大人也知,先生乃是陛下最信得过的朝臣。有先生兜着底,大人不必惧之。”
言尽,她庄重一拜,剩下的便看此人之愿,看他是否对如梦还存有情意。
户部尚书默了一阵,所思令人不得捉摸,未作婉拒,只恭然回道:“杨某思量数日,会给先生和姑娘一个答复。”
好在他没断然相拒,到底是念在了往昔旧情,楚轻罗回礼敬之,随先生的步子稳然拜离。
却在离堂之时被唤了住,她顺势回眸,望杨大人攥紧了书信。
那信件已被攥得满是皱褶,像是其心头的悲痛漫过了王法。
杨琏忽而松手,执起案上的珠钗向她一递:“这珠钗还是楚姑娘收着吧,将来有用得着之处。”
“小女明白了。”瞬间了悟般收下玉钗,她再次行拜,泰然离了户部府堂。
仅用了半时辰,这户部之势已被她收拢些许。
此番,就等着薛舲二顾司乐府,与先生再作几番深谈,拔除凌宁殿那一爪牙。
正想和身旁的清影道贺几言,走出府衙几步,楚轻罗便瞧见陶公公迎面而来。
似已寻了有一会儿,宦官满额冒着汗,一见曲先生,霎时眉欢眼笑。
陶公公忙驻足拭汗,急促地禀报:“老奴未料先生竟在户部,正巧,陛下召先生即刻入广承殿。”
“曲某明白了,多谢陶公公跑这一趟。”清容波澜不惊,曲寒尽了然于心,立马改了道。
宣隆帝不会无故召先生入殿,定有祸事当前,她心起不安,再沉思几刻,离于凌宁殿时九皇子那愤懑之样仍浮现眸前。
殿下曾说,要去广承殿禀告东宫之变,将她与曲先生一同除去。
距今过了两日,大宁皇帝该是因此事传召先生了。
楚轻罗心颤一霎,赶忙悄声相告,担忧先生难渡这一劫:“定是九皇子将太子被谋害之事告知了陛下,此局难解,先生定要当心。”
仍旧稳步沿宫道而行,公子安之若素,深邃双眸直望前处,与她道:“你在殿外候着,切不可闯祸。”
许是快入冬了,宫苑内的槐树落尽树叶,仅剩光秃的枝丫于冷风中轻晃,所见之景萧瑟入心,使得心绪也寒凉了一分。
猜不透先生当下作的是何等打算,楚轻罗来不及深思,见着这道清冷身姿踏入殿中,她只好乖顺地站于石阶下,静待终局。
广承殿如寻常庄肃,殿内书案堆放着奏折,四周龙涎香缭绕,几名宫卫严肃端立,衬得龙椅上的人影更是威不可侵。
第87章 对峙(1)
曲寒尽从容不迫地绕过屏风,眼望陛下身侧站着那九皇子,便知她猜得无误。
当真是九皇子沉不住气,先发制人,闹到了陛下这里。以着鱼死网破之势要他顶上欺君弑太子之罪,可见九皇子是真被夺她一举惹了恼。
“微臣前来拜见陛下。”他恭肃一拜,面上风平浪静,似乎已料到此局面。
宣隆帝褚瞻开门见山,张口问的便是太子被害当日的情形:“朕问你,六月初三午时,你在何地?”
闻语不解,皓雪般的公子敛眉细思,顺着陛下之言思忖稍许,玉容透了些难意。
“敢问陛下何故这么问?”眸中困惑渐生,曲寒尽慢条斯理地答,目色尤为镇静,“微臣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阵子,应是在府邸授课的。”
望他是已然记不起,褚瞻凛声又道,愤然砸下玉盏,茶盏于他锦袍边破碎:“朕所言便是太子遇害那日,老九与朕说,是爱卿动的手……”
听罢顿时面露诧色,他不明所以地望向陛下身旁的阴鸷之影,无言半刻,又沉稳地禀明。
“九殿下怎能随意嫁祸?实不相瞒,那日微臣的确是入过宫。”曲寒尽回得不紧不慢,一想当天撞见的,唯有郡主,势必是要靠此人脱身。
“可入宫……也只是与睦霄郡主话旧。”
当初在东宫前与他相遇,郡主定感受得出东宫异样,但那时恰好遇见他和轻罗不欢而散,便留心着她的大不敬去了。
眼下能解此局的,仅有郡主一人。
谦顺地答着,他再为当日的行举作几番解释,自若的神色丝毫未改:“睦霄郡主在外征战多时,微臣闻听郡主会在宫中住上几日,才进宫相寻。”
“先生真是巧舌如簧,敢在父皇面前谎话连篇,当是欺君!”
褚延朔在旁高喝一声,怒目甩袖,才知这曲先生竟能如此混淆黑白,将谎言道得面不改色。
“郡主……”口中念出他所道之人,九皇子忽而冷笑,随即拜向陛下,正色而禀,“对,父皇将睦霄郡主传召来,一对口供,便知先生所言是真是假!”
褚瞻凝神望着这位怒不可遏的九皇子,再望几步之远处的晏然身影,龙袖一挥,命一侧的陶公公接着去唤人。
“将睦霄也给朕唤来!”
宣隆帝仍是遂了老九之意,虽为君王,对外宣称是圣明贤君,终归是要护子的。
见陶公公从令走远,褚延朔冷然一哼,心知父皇已作偏袒,便继续道:“父皇绝不能信了曲先生的鬼话,当日确是先生逼迫儿臣,让儿臣传了父皇之谕遣退了东宫护卫,才……”
“微臣又如何能逼迫殿下呢?”
曲寒尽就此打断,肃声反问,将话语说得振振有词:“莫不是微臣执着长剑,抵上了殿下的脖颈,迫使殿下做出大逆不道之举?”
若说是曲先生逼迫,宫里头的任何一人都是不信的。
先生不会使剑,亦从未习过武,仅是成日钻研乐理,一心想抚出世上最是悦耳的琴音,此为天下人尽知的事。
褚瞻听着,愈发也觉荒谬些许,老九被曲爱卿胁迫,这如何听……都觉是无稽之谈。
“老九,你要说他人胁迫,朕还能信上一些,”转眸看向旁侧的皇子,宣隆帝眉眼一凛,像是有意提着醒,“你若说曲爱卿,朕是万万信不了!”
陛下的心思向来难测,褚延朔神情微变,语声仍旧笃然:“可当真是先生,带着殿外的那位楚姑娘入了东宫,太子便丢了性命……”
九皇子不会认下与先生勾结,若认了,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下只得死咬着是先生威逼迫使……
然九皇子意想不到,陛下为探不臣之心,连皇嗣也要一并揪出。
褚延朔欲辩无词,沉寂了一会儿,就见陶公公徐步回于殿中。
随步入殿的,还有从沙场归来不久的睦霄郡主。
“陛下,郡主到了。”顺从退至一旁,陶公公启禀着。
那道英气凛冽的人影霍然行入,瞧观起周围之人,目光在那淡雅无尘的公子身上滞了片霎,随后不知所措地朝陛下抱拳,静等下文。
已顺从九皇子将睦霄也寻了来,褚瞻想看看这其中是为哪般而闹腾,便威凛地问向郡主,欲听其如何作答:“太子被害的那一日,曲爱卿曾入宫与你叙旧,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