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的几道丽影说笑着走远,她默然而听,略感茫然地轻蹙起眉来。
她只知曲寒尽乃是掌控宫廷舞乐事宜之人,于她而言颇有利用之处,然此人的风月情事她从未打探。
未料及睦霄郡主与曲先生竟有这等情感纠葛,这下更难办了……
倘若真要将先生诱引,如今仍需探明先生的情之所钟处,她也好再另作打算。
“每年乞巧,睦霄郡主都会来和先生共酌几盏清酒,今年应也一如往昔……”瞧她呆愣了半刻,孟盈儿便知她正寻思着被提及的郡主,重重地叹下一息,眸底涌动着敬羡之意。
“真羡慕郡主,能和曲先生对酌话心,想必也得了先生的倾慕。”
楚轻罗顺势一拉思绪,感那清寂守礼的公子应不会轻易归心属意,轻声安慰丫头:“若是真的两情相悦了,先生不会对郡主敬而远之,也不会让郡主年年来寻……盈儿还是有机会的。”
闻言目光骤然一亮,丫头明了弦外之音,微扬起眉眼,欣喜地问着:“轻罗的意思,是先生还未付以真心,又不好扫了郡主的颜面,正婉言相拒着?”
“我只是信口胡诌,随意猜的。”
随口一言,这丫头就信以为真,果真是极好糊弄,她不紧不慢地再添话语,心想何人能猜测得透曲先生的心意。
“先生还真是高洁之人,连郡主的爱慕都不要……”孟盈儿越说越觉自卑自惭,步履止顿,回眸狐疑道,“那你说先生该不会真和徐安遥……”
正说着此话,不经意瞥到一位紫衫公子在庭院里来回踱步,手中翻看着卷册,独自观书不言,她极有耐性地回着话,凤眸不由地一凝。
“你莫急切,这毕竟是他人的私事,想要知得详尽,还需多加打听。”
司乐府内,怎会有男子前来求学?
她依稀记得,当初广而告之的,是唯有女子能入这雅堂,这位公子又是从何而来……
“轻罗,你可得帮我……”丫头嘟囔相求,之后也望于男子身上。
“说什么帮不帮的,我们可是患难与共之友,”楚轻罗眸光未敛,终是开口,新奇地问向孟丫头,“他是何人?”
瞧此情形,仔细思索起所知之事,孟盈儿低声告知,对她直言:“也是来此学琴的,说是有事耽搁了,迟了一日才入学来。”
她仍凝望那道身着紫袍的身影,见男子模样将近而立,不禁困惑地又问:“入府听学的皆是女子,怎还有男子来司乐府?”
“那公子名为盛有章,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孟盈儿继续告知,将从旁人那儿听来的传言道了尽:“据说再过不久,盛公子便要被封为翰林院修撰,可他十分景仰先生,就来府中学一学乐理。”
原来是新科状元……
这便说得通,此人为何能破规入学。
金榜题名,已大有所成,盛公子是为瞻仰曲先生而来,曲寒尽不得不给颜面。
“原来如此……”楚轻罗敛回视线,对那公子的好奇也打消了。
府堂内的灯火再度通明,庭园各角闲游的姑娘纷纷行向雅堂。
孟盈儿起身一理衣袖,端步欲回琴堂:“又快到夜习时了,你快些收拾一下,我们一同进学堂。”
她从然应好,跟在丫头身后步入正堂。
堂中静雅华明,琴堂与两日前大抵无异,唯一不同的是期间有先生行步于堂上,时而又正襟危坐于书案前。
学子们见此景,争先恐后地上前等候,候着曲先生为自己答疑。
前去求教的人络绎不绝,楚轻罗平静地望着,只觉先生凛然端坐的模样万分威严,举止得体,仪态高雅宛若松柏,比丫头所言还添了清冷之气。
先生果然是不可侵犯的……
她一望旁桌的俏艳之影,望孟盈儿正垂着眸,专注地盯着册中字句,许是感到有目光投落,会意地为她娓娓而道。
孟盈儿轻咬着笔杆,时不时瞥向堂上那冷玉般的清影,低眸悄声道:“每晚夜习,先生都会来一刻钟,来为门生答疑解惑。你若有疑问,可去堂上让先生指点。”
“所以……她们都是为解惑去的?”
闻语更是困惑,她望姑娘们个个井然有序地行去,又欢欣雀跃地走下堂,面上含着道道羞意。
“当然不是……”眼瞧此刻大摇大摆走上前的徐小娘子,丫头扬了扬秀眉,不甘心地说着,“你看徐安遥那得意之样,定是为了得先生亲手指教,为了多得一分接近的良机。”
一刻钟即将结束,先生便要离堂,孟盈儿慌忙翻着书册,欢喜地指向一处,当仁不让地上了堂:“我找到一个不解之处,我……我先去了!”
皆是为美色而攻读求知,真是肤浅之至……
再次轻望桌案前的清绝身影,楚轻罗只手托腮,凤眸微眯,静默地将之端量。
最终,所得的言论与众人相近,此人恪守教规,处处得当,真如白璧一般无瑕。
第8章 夜习(2)
只是如此皓白之色,缺了些污秽点缀。她容色宁静,心下却想着弄脏此人才能心起畅快。
“今日解答到此为止。”
琴堂之上响起一声冷寒之语,曲寒尽端然起身,长身而立,朝底下的学生威凛启唇。
一双深眸掠过众女子,却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他冷声开口,语气似透了极大的不满:“大多门生手不释卷,笃志好学,曲某欣慰。可有的学生已落了课,也不知上进补拙,还需再多思索些。”
“若哪日真被曲某赶出司乐府,莫怪曲某没给足颜面。”
此语道落,曲寒尽忽而拂袖,神色微凝,随即退步离去,留得琴堂一片冷寂。
先生因谁而怒,不言自明。
楚轻罗顿感后脊一凉,莫名觉着自己被众位姑娘盯了上。她抬眸一望,便撞上了观望来的不少视线。
孟盈儿也被先生骤变的心绪吓了一跳,斟酌良久,见身旁姝色很是难堪,就故作凶狠地回望投来的目光。
“先生心绪似是不佳……”思忖过后,孟丫头喃喃轻语,竟是不知该如何宽慰,“前几日,先生都没像今晚这样拂袖而去的……”
“或许是见我没去讨教,先生怒恼了。”她回得淡然,继续翻起书页,愈发觉得看不透那人的脾性,无端气恼,又为哪般。
“明早去补课业时,我悔过自责便是。”
何曾见过先生这般生怒,坐于一角的穆婉娴讥讽一笑,这几日学课实在无趣,这下倒生了趣事:“这么不招先生待见,若是我呀,我定是没脸在司乐府待着了!”
宋嫣嘲讽更甚,不加掩饰地轻笑着,双目中满是鄙夷:“多亏这楚家无权无势,没什么名望可谈,如若不然,可当真是要出丑丢尽了人。”
“好不容易被解了禁足,却又惹上先生不快……”傲然言出此话的,是那徐家长女徐安遥,此女高人一等地挺直着身躯,极不客气地言道,“这位楚姑娘讨了先生的嫌,便是讨了司乐府的嫌。”
“徐小娘子不必在意她的,不过是个成日惹先生不悦的顽劣学子,被赶出府邸是迟早的事。”
闻听徐家闺秀发话,穆婉娴赶忙附和,阿谀奉承地对其逢迎作笑。
堂内你一言我一语的,着实让人难以沉静,纵使她能忍,坐于一旁的丫头可忍不得。
孟盈儿一摔墨笔,冷然回上一句话语:“轻罗不过是闭门思过了两日,你们何必说的这么难听!”
话中倨傲仍旧不减,徐安遥哼声谩骂道:“所谓物以类聚,我看你就如楚轻罗一样,也是个下贱胚子……”
“你再说一句试试!”
听罢愤然直立起身,孟盈儿抬袖直指这傲影,心头似真生了怒火:“不就是有一些显赫家世,如此就能目中无人,妄自尊大了?”
此高喝声尤为响亮,霎时震荡而出,又令堂外的嬷嬷循声进堂,怒视着这名惹事之女,顿时火冒三丈。
“先生刚走,你们怎就吵了起来!”今年招入司乐府的姑娘皆非省油的灯,嬷嬷定了定神,随之盛怒道。
“若先生折返见到这一幕,有你们好受的!”
孟盈儿却不认此过,抬手指向徐府嫡女,忙将祸水东引:“嬷嬷,是她们挑事在先,我与轻罗无过!”
“贱婢就是贱婢,还将自己撇得干净……”见景不由地嗤笑,徐安遥悠缓地站立而起,厉声回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惩罚便一并罚了!”
眼前的情形似无法再收场,嬷嬷左右为难,欲报知先生,一切由先生做主:“各位稍安,我会禀明先生,今日堂中喧闹一事由先生定夺!”
嬷嬷退步离去,雅堂悄寂如初,未再有姑娘将此事愈演愈烈,众人都避得远。
孟盈儿公然与徐家长女骂架,这仇怨是彻底结下了。
楚轻罗沉默地翻阅着书卷,心觉先生听了嬷嬷的禀告,恐是会被气出病来。
可这些趋炎附势者的确是遭人厌恶,她本也没想着息事宁人,若孟盈儿未站起,她定会让生事之人得到该有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