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吧。”路慎东淡淡出声,果然看见苏淼脸色一变,颇有几分霜打之色,心中竟觉愉快不已。
此举正中赵翰章下怀,心里高兴着,嘴上也说得十分客气,“这样不好吧,真难为情……那就麻烦路总了。”
对此突发状况,岑姝想笑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对着小男友离去的背影唤了一声,见机溜走:“我也找院长有事,就麻烦路总送佛送到西,把苏淼带到研究所去吧。”
随即对苏淼挤挤眼,一副你自求多福的神态,娇影一晃就追上林希平溜之大吉。
苏淼打定主意等拿了设备,就以路慎东事务繁忙为说辞,推脱自己打车走就好。哪知赵翰章看着一表人才的路慎东,早动起不该有的心思,对着路慎东又说起她的事情。
“我这学生学术做的不错,只是有时候也会让人不省心。之前她难得回平州一趟,走个路还摔倒了。现在拿不了重物,还请路总多多帮忙。”
路慎东闻言挑眉,苏淼心中已是万海奔腾,脸上却是笑着,“老师你夸大了,我这伤并不碍事的。”
赵教授优点众多,唯独有个‘爱学生心切’的毛病。苏淼见多了他为自己人生大事乱点鸳鸯谱的‘前科’,生怕他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速速道了别,转头对路慎东说:“辛苦路总做苦力。”
事到如今岑姝是指望不上,收拾烂摊子的只能是自己。对于她骗他一事,路慎东要恼要讨说法都在情理之中。他提出要帮她搬设备,已经顾全了她的面子。
苏淼破罐破摔,想好稍后无论路慎东如何摆脸色,她都不会反驳一句。
礼堂到教九楼尚有一段距离,苏淼自诩口条顺畅,可走了一百米路还是没编排好如何道歉。
倒是路慎东先开口:“伤都好了?”
“好多了,是我近视眼没看清路。”说着摊开手掌,展示已经愈合的伤口。
工作时苏淼并不喜欢戴手套,隔着布料做清理或者修复,手感大有不同。又因常年拿三角铲,一双手在风沙泥土中饱受磨练。苏淼到底是个小姑娘,忍受不了二十多的年纪,手却像四十岁。所以每次结束工作,就会仔仔细细地洗手,再涂上密密一层护手霜。因而展露在路慎东眼前的那只手,掌形修长,皮肤光滑且白中透红。
也正因如此,擦伤留下的暗色血痂更显得触目惊心。一看就知伤得并不算轻,想来疼过好几天。
见他目光沉沉,苏淼收回手,干笑一声。自己骗了他,却也付出‘血’的代价,勉强算得上扯平。此刻不把话说开,往后恐怕也没机会。
并肩走了四五步,苏淼开口,诚心诚意的:“路总,我向你道歉,不该顶替岑姝和你相亲。”
敢作敢当,认错挨打从来都是苏淼的优良品质。
“是那天晚上摔的?”
“……嗯。”
“那日是我的问题。”路慎东言简意赅,“没注意到路黑,应该送你到公寓楼下”。
苏淼愣住,路慎东这是在向她道歉?本是她走路心思重不专心而摔倒,他却向她坦承失误?
她不禁联想起研究生时期一次文物修复,和她搭档的同班男生分到制作矾水的任务,却因搞错比例导致她废寝忘食修复后的文物彻底报废。
赵翰章为此勃然大怒,那男生被吓得魂飞魄散,甩锅的动作却十分丝滑,理直气壮地指责她未同他确认清水与白矾的比例是十比一而不是五比一。
苏淼深受其害,充分认识到担当这种品质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更显路慎东的可贵。
此后一路无话,到了教九楼,苏淼本想让路慎东在楼下等,自己上去拿了显微镜下来。路慎东阔步向前,丝毫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见她迟疑,还说了句:“不是要我做苦力?愣着做什么。”
苏淼博士毕业才一年多,教九实验室里的多半是相熟的师兄弟。见她造访,纷纷热情招呼。随后目光不约而同地越过她,看向她身后一表人才的路慎东。
不少刚参加过典礼的认出他是谁,皆一脸狐疑地望向苏淼。
苏淼快速解释来意,这才解了众人疑惑,顺利找到那台奥林巴斯。
手脚利索的师弟找出包装盒将显微镜装好,“苏师姐,要我送下去吗?”
“我来。”
路慎东脱下西装外套,还没等苏淼反应过来,衣服自然地落到了她的手上。
衬衫袖口被解开,随意地卷起。路慎东抱起纸箱,见苏淼站着不动,叫道:“苏淼。”
苏淼竟觉得有些恍惚。*
教九楼建造年份久远,自然没有电梯这种先进产物。苏淼捧着他的外套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抱着仪器稳步下楼。
真奇怪,明明看着又高又瘦,脱了外套却一眼能看到紧实有力的肌肉。苏淼心想作为公司大老板,路慎东怎么还有空健身保持良好身材?
路慎东的车停的并不远,将东西放进后备箱,见苏淼没有上车的意思,勾了勾唇角:“上车还要请?开门,我送你过去。”
他居然揶揄她。
苏淼素来心宽,脸皮也在这几年和工地老百姓的斗智斗勇中变得百毒不侵,“恭敬不如从命,就请路总再做一回司机。”说完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这是苏淼第二次坐他的车,依旧是淡淡檀香味道。想起被她镇压在厚厚文献下的那张名片,苏淼不禁觉得命运弄人。
本以为不会再见的人,此刻就坐在她身侧。
她非钻牛角尖的性格,且自我反省过剩是懦弱的表现。她早已不是二十岁那般稚嫩,会日复一日地沦陷于无止境的自省之中。
岑姝一事她既已道过歉,那在她心里就算翻了篇。
第7章
岑姝一回研究所就来打听路慎东的消息,得知他仅仅是将她安全送回来,既没和她发生口舌之争,又没衍生出小说里的绮丽情节,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苏淼一直保持低头看文献的姿势,神情专注一如往常。岑姝凑过去看,发现她在看的不过是一篇基础性论文。
以苏淼如今的博士水平,通读这类文章并不需要如此全神贯注。岑姝视力不错,快速扫两行,只见文章开头写着那么几句话,郎朗念出声:“考古需要大量的论证与假说,还是试错的一个过程……”听她念到此处,苏博士利落地叉掉页面,惹得岑姝大叫:“哎!关它干嘛,又没什么不能看的。”
又感觉事有蹊跷地抢过电脑查看,找来找去找不出什么存疑的地方,再回头就看苏淼已经起身,捧着水杯大口喝水。
她喝水又快又急,岑姝知道这是在工地养成的坏习惯。医者自医,岑姝如今对养生颇有心得,为此她劝说过苏淼好几次,急饮水伤身,就算再渴也要慢慢润口才行。
苏淼每每点头答应改正,一旦脱离岑姝视线,下回依旧如此。别人也许不了解她,但和她做了一年多室友,岑姝对苏淼掩藏在和气性格下的小顽固早已了如指掌。
孙小雪人还没到,声音早已透过玻璃门传进来。岑姝冷哼一声,立刻转换御敌姿态。她并不是真把孙小雪当做敌对分子对待,只是研究所里工作枯燥乏味,对她而言孙小雪就是远航渔船船舱里的那条沙丁鱼,挣扎搅动鱼群的行为能让她时刻保持兴奋与昂扬的斗志。
“那台奥林巴斯还真给你借到了。”孙小雪是百晓生,没有她得不到的消息。
岑姝烦她事事都要八卦,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刺她的机会,“那是当然,苏博可是赵教授的头等小爱徒,能力素质过硬,发表的文章篇篇精品。不像某人,水了几篇挂名文章才艰难毕业。正所谓打铁还得自身硬,自个儿软,到哪也抹不开面。”
岑姝面对孙小雪爆发出来的毒舌功力,苏淼早已领略一二。平常也罢了,现在要因她引起争端,她实在冤枉,只能打圆场说道:“所长批不批还不知道呢。”
孙小雪凤眼圆睁,矛头自然转向岑姝:“怎么毕业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你谈着恋爱,又约人相亲的事,也不见得比我磊落多少。”
怎么又说回相亲那件事?苏淼感觉头疼不已。
岑姝脾气上来,也不肯作罢,“男未婚女未嫁,又不是相了亲就要结婚,照你这种说法,恐怕你家户口本是三页都写不下。”
孙小雪顿时被气得粉脸刷白,来之前想好的逻辑全都失灵,气得一口银牙紧咬。
岑姝还火上浇油,势必要她败下阵来,“你不是什么都爱打听吗?你一定知道奥林巴斯的销售权是谁独家代理的了?”
孙小雪当然知道是莱特光学,虽然成品显微镜并不是莱特的主业,但作为国内排名前三的光学镜片供应商,莱特光学早拿下了国内奥林巴斯的独家代理权。
“是莱特又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岑姝杏眼微斜,冷笑:“只是先前我和你说的那位相亲对象,就是莱特光学的老板路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