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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14)

  沈顷那句“可我非官”哽在喉间发不出,他意识到身后有无双眼睛,身前亦是。

  但素舆上的女娘只抓住副使二字,且固执迎着风道:“凤台县的兵将是宣武镇副使陈平易的手笔。”

  此为一句肯定。

  张隆望向她。

  却见殷素又问:“他想做何?”

  她太不信陈平易敢反,却又仍抱一分希冀,况沈却也言,他此刻尚在汴梁。

  “沈娘子好利的一双眼睛。”张隆笑了笑,“却不知这双眼可识进退?副使欲成大事,你等还是先顾忌己身。”

  他牵过身后小郎君的手,一步一步带着他朝前行。

  可而那道一高一矮的背影,忽而停住了。

  风裹着他的话传遍整个堂院,“但与沈公同行的奴仆,一个都活不下去。”

  王代玉抖着手,终于撑不住脚,堪堪欲坠,沈顷慌忙去扶。

  “他这是……这是杀人诛心呐!”她虚望着渐远的背影,死死攥紧沈顷的手。

  第12章 老者死(二)

  人心各异时的辰刻恍若流水,张宅里无一人可安心入睡。

  风戚戚而动,拍打窗棂,却依旧压不过旁的响动。

  二更梆子敲响,宅院外传来铁链拖地声。

  三更月出,銮铃破空,十促三缓,催尸又起。

  五更漏断,铜吊锅里炖着热汤,晨炊复始。

  而暮尽头泛起鱼肚白,撒入帷帐内,所有人睁开那一双布满红丝的眼,强装作无事发生。

  今日是个冷晴。

  阳色稀薄落于手腕,针身渡着银光。

  孙若絮垂目看准穴位,捻指抽针,“沈娘子切记莫急,如今虽可暂动,但还不宜太过伤神用力。”

  殷素点头,只微动了动指腕,便去唤翠柳。

  “二娘要吩咐何事?”翠柳倚着窗的手收回,忙应了声。

  “我想去见堂兄。”

  殷素常以郎君名姓为呼,是以这声堂兄并不常闻,倒没来由地叫云裁与描朱一愣。

  两人盯着翠柳推舆的背影愈来愈远,不出须臾,又关了门从那屋子里退出,朝东厢房行来。

  她将踏进,云裁不由问:“怎的回来了?”

  翠柳回:“沈二娘嘱咐我不必候着。”

  描朱又问:“那屋里可还有阿郎夫人?”

  翠柳摇头:“亭云与赖恩汪奔都一道出来了,屋里头只有郎君与二娘。”

  描朱忍不住低道:“这是瞒着事儿呢!”

  孙若絮细细听着两人动静,没吱声,手上功夫却不停。

  云裁不由道:“郎君与娘子有话要言,难道还要叫做婢子的事事知晓不成?”

  描朱晓得没理,转过身摆弄起杯盏来,话却不停,“昨儿个夜里,我又听见催尸了。”

  她扭头,倒朝孙若絮望去,“孙医工可听着没?”

  “听见些响动,人却又昏睡过去。”

  描朱撇嘴,望了眼云裁,随即搁下物什出院,一声不吭地去了耳房。

  一旁立着的云裁,朝外犹豫打量半响,到底还是跟了去。

  而那面被三道视线所凝视过的门后,郎君正崩溃。

  “殷茹意。”沈却攥紧舆扶,垂头深吸一口气,复又仰目,望着她,“不需要你去周旋相求。”

  殷素额上因此番争论而渗汗,她仍旧固执牵动腕骨,去触及他的衣袍,“我的名字又如何?陈伯是我阿耶旧友,他若见到我,会放了沈宅所有人,起初我并不知晓此地图谋者是谁,若非张县尉一番话,我也想不出可逃离的法子。”

  “如今只肖我求凤台县将军去信一封,便可保所有人安稳。”

  那只颤抖的指尖攀住衣袍,用力悬握着,“我很开心,身残至此,还能有所用。”

  沈却瞳仁微颤,气过了头倒忽如密雨淹火,起伏胸腔渐渐平息情绪。

  他松开左手,牵起她的腕放回膝间。

  “你忘了,世上没有殷素,只有沈意。”他抬起眼,喉结滚动,“若凤台县的将军知晓你是殷素,陈平易能封住所有人的口么?那时候传至汴州——”

  “沈却。”殷素蓦然打断他,攥紧衣袍的指始终不肯松开,“两个多月前的那场战事,你知晓些什么?”

  “汴州有谁要我死?有谁要我阿耶死,除了朱奇还有谁?”

  膝上的颤抖愈来愈大,沈却神色一变,忙覆住她的手抚平动静,一时口不择言,“没有人,我只是担忧你。”

  掌心的温然触及微凉,烫得厉害。

  素舆上女娘的灼灼目光突然定住了,又骤然熄灭移向旁处。

  屋中一番争执,骤然偃旗息鼓。

  沈却一顿,眉宇微抬,脑中不合时宜忆起,颍州东阁时殷素曾提及的话。

  又观其如此反应,他忽而发觉一些好笑之事。

  他仍旧倾身盯着她,却故作微凝眉状,“殷素的名字若传至汴州,二娘不在乎旁人的打量与惋惜,但我在乎。同过往割裂开,入吴去做沈意不好么?”

  殷素愈发避不开身前郎君的视线,她一双目无处落眼,脑中被此几言搅断了神思,覆在掌心下的手也忙一点点抽离。

  沈却忍着心间的笑,越发低语:“二娘安稳呆着,不必为此忧心,若张隆所言不假,我有法子叫众人平安出县。”

  “什么……法子?”

  “催尸。”

  “只要摸清楚催尸者与所行路线,婢女们可装作盐尸,而小厮们可作为催尸者。”

  殷素一怔,渐渐回过神来,“催尸是为了将储存的盐尸尽早运往路途边,若小厮与婢女们扮作一车,夜间天暗,又兼来回运转,确实……有逃脱的机会。”

  沈却闻言,直起身,顺手拿起一盏热茶递于她唇边,“如此,二娘还要去找张隆么?”

  雾气铺面,殷素微抿一口,略有些不自在,“不去了。”

  她又隔着腾雾望过去。

  “堂兄,推我回去罢。”

  沈却听着她的称呼搁盏,但笑不语。

  二人行至东厢房门外,窗下,翠柳盯着石缝里的青藓发怔,云裁描朱靠坐在一处,也是无话。

  沈却替殷素摆正肩上氅衣,便嘱咐三位女婢跟着,连着孙若絮也被请去耳房。

  殷素望向窗外,穿过枯黄孤枝,落眼于耳房的厚帘外。

  风将郎君的背影勾勒如竹,她却没来由心烦,忆起方才沈却做派,不由叹气。

  明明在颍州,已同他道分明……

  殷素垂眼,将理不清且恼人的思绪沉底,转复思忖起陈平易来。

  陈伯与阿耶交好,曾经一道为唐廷节帅,私交颇深,后来陈伯追随梁太祖,也劝阿耶入幕,那时唐气数已尽,天下四分五裂,为赴故友,阿耶带着一家人入汴州长住,也算应下大梁附镇的名号。

  两载时至,一家人返还幽州,皇位几番辗转夺斗,已落于朱奇手中,天佑与乾化是天翻地覆的两个时代,盘桓太祖幕府的将军与名士算不得是新帝朱奇的人,但她记得,阿耶提过陈伯很得新帝信任。

  阿耶曾笑着揶揄,“你陈伯这样人,到哪里都能站得稳,算不得忠臣义士,也算不得地道小人。”

  所以如今,凤台县的一出反戏,又是演给谁瞧呢?

  殷素想不通,索性闭了目,再睁眼便见孙若絮已出了耳房,堂外穿过阵阵杂音。

  “孙娘子可是心慌?”

  “如何不心慌。”孙若絮叹了口气,朝她望来,“倘若张县尉所言乃不实呢?其实没有人可以逃出,整个县皆会被屠尽,他的一番话只不过想望着旁人同他一道经历其所历之事,那你们又该如何?”

  殷素牵动指尖回握,“孙娘子放心,不论如何,我们都会平安出县的。如今头一等大事,是将你们先安排妥当,送出此虎狼之地。”

  困于张宅的第三日夜,东西厢房乃至耳房内,灯火通明。

  殷素靠于引枕上,听着窗外动静。

  沈却带着赖恩与汪奔夜探路线,近些时日,几乎每晚皆有銮铃声响。

  孙若絮翻了个身,借着弱弱烛火忽而出声,“沈娘子,我能留下来么?”

  殷素一怔,“留下来?”

  榻上女娘翻起身,青丝垂肩,可面却黯淡在夜色里,以至于殷素瞧不清她眸中情绪。

  “我想留下来,和你们一道待第十日。”

  “可……”殷素张了张口,话又哽在喉中。

  假扮一事虽为妙计,却要人抱着先死决心,行差踏错一步,便会丢了性命,比起安度宅中的十日,它似乎叫人更难迈步。

  思及此,她宽慰出声:“孙娘子,你若想留下,便留下。”

  “我必不会叫你出事。”

  孙若絮点点头,此话反未叫她惴惴不安的心停歇,而是仍旧空悬着混过这些时日。

  第五日夜时,牛车与催尸人出发了,奴仆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先去,于是此晚只有六人上了车。

  第六日午时,街坊诡异的热闹依旧,众人心惊肉跳,不知昨儿的奴仆们究竟还活着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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