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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21)

  冷也不是,热也不是。

  屋外鸟鸣渐渐清晰,他倏尔起身,替殷素掩上些窗,便踱步告离。

  阁内,彻底阒静。

  脖颈间飘摇的氅绒停歇,那盏热茶还未凉。而雕花窗棂外,却忽冒出声脆响。

  “二娘怎一人独坐于内呀?”

  灰影映靠窗纱,转瞬被屋内的橙光扑灭无踪,女娘看戏的面庞间落下明明灭灭的虚影。

  见殷素置若罔闻,她倚支着下颌乐道:“二娘猜猜,今儿个巳时三刻,我在何处?”

  殷素正恼她先前无状之言,如今听略过前言,方消了些气,只问:“我如何晓得?”

  窗彻底掩开了,孙若絮探进半个身子,眼眸似变作画笔,将那缺无的人影儿缓缓补上,口中便念着兴起而作的诗——

  “飞光飞光,孤池艳阳窗。久未见面彷徨,眼悄悄。唯烛龙衔窥光,拭昆玉霜。昼日苦长,何——”

  “孙若絮!”殷素耳根子一热,倏然自素舆上直起身扭头。

  她再如何猜不出,现下也明明白白知晓,今儿个巳时三刻,她躲在何处看戏了!

  “他瞧不见,三两言也擦不净,我自小性急,方忘了手伤,如此你也要笑话我。”

  殷素手掌舆扶,堪堪要用力,孙若絮瞥见,忙收干净笑,指道:“快松手,莫使力。”

  她又抬眉,好言哄道:“好罢好罢,我不再言了。”

  话毕,她自门外绕进来,行至殷素跟前坐下,端的是一副语重心长不知悔改,“我也是提个笑,逗个趣罢了。你瞧,如今二娘面色总不是苍白面,死气神。”

  只瞧孙若絮手持一面小铜镜,竖于前,弯眼言:“喜怒恨齐三,何事愁不行?沈郎君正缺我这一面镜子呢,二娘也是。”

  殷素望入那面铜镜里,面白,唇粉,发丝些许飞扬,可气色不似从前骇人。

  她一怔,盯着镜中人,太久未立照面瞧看,不由有些陌生。

  而她又有多久未陷入河底那场噩梦。

  “瞧我说得可对?”孙若素将面镜搁回袖中,拉过她的手腕探脉,“强劲不少呢!莫非沈郎君是二娘筋脉命门?”

  “又胡乱攀扯上。”殷素陷回素舆里,拿她无法,只叹气,“怪道自言那句‘多少娘子郎君求我开口’,孙七娘此一张利嘴,抵得上衙门里逃冤的奸民了。”

  孙若絮笑得簪颤钗倒,脱口便言:“我从前在蜀中,可被奉为姻缘娘子呢。”

  “只因巧舌如簧?”殷素微抬眉,生了些探究意,“孙七娘还未与我说道过蜀中故事呢?”

  却瞧身前娘子笑意稍僵,复又打着哈哈略去:“早时便与二娘提及过,别是你不放在心上,故意来套我的话罢。”

  “我何时套过你的话,那时分明只听你言及‘蜀中和离’四字,何处旁言?”

  “罢了罢了,那般地方无趣得很,又逢伤心故地,何苦提它?”孙若絮收了指,替她细细卷放下袖袂。

  殷素见状,只好姑置不论,抬目朝外。

  未合紧的窗敞开肚腹,引风而入,烛熄香灭,月也悄然高升。

  满宅沉入声静寥落,时刻如水淌过,唯待晓日出谷,苍穹复明。

  月寒日暖循环往替下的日子,因着阿郎复归,沈宅诸人才终于喜喜闹闹过了大半月,甫一回神,拍拍脑袋瞧清崇玄历,恍然发觉新岁竟已将至。

  白雪撒地半丈深,狸奴竖着尾巴耸跳,转被檐下女娘一把抱住。红灯笼熠熠,枝叶间亦挂上朱绸。狸奴并不安分,低叫闹着伸爪去扑飞舞绸条。

  “二娘你瞧,这就不是个安分性子。”孙若絮支着狸奴,朝殷素笑,“小小一只,劲儿还怪足呢。”

  “雪姑正是喜玩闹的年纪,放它去罢。”殷素抱着袖炉弯唇。

  翠柳云裁立在旁,皆忍不住抬手去逗弄狸奴雪白肚皮。

  “喵呜。”

  “哎呀。”

  眨眼间,狸奴犟着溜出孙若絮手心,飞快窜至素舆边垂下的氅绒里。

  “好一只忘恩负义的狸奴。”孙若絮拍拍手,依着殷素跟前坐下,“这半月还是我天天同翠柳云裁给它喂食呢,它倒日日往二娘怀里钻。”

  殷素但笑不语,只瞧着雪姑舔干净爪子便顺着氅衣蹿上来,不一会儿就在她膝上寻了处舒服地抚脸。

  “你们瞧,这是只把二娘当主子呢!”孙若絮嘴酸,“从不见雪姑主动攀到我身上。”

  云裁掩着唇笑,“我倒比孙娘子好上那么一刻,倒叫雪主子借过几回力呢。”

  孙若絮抚掌开颜,又另起一话来,“常言道狸奴由着谁带回来,这品性、饮食、习惯便随那人呢。”

  “雪姑是郎君专带回来给二娘解闷的,它不似郎君,该似沈二娘才对。”翠柳正接着话,又忍不住弯身,揉了揉雪姑短绒脑袋,“这自然也和二娘亲近。”

  孙若絮啧啧称奇,只笑着一双眸揶揄般的望向殷素。

  “二娘言未曾养过狸奴,翠柳说雪姑性子随你,真与不真?”

  殷素轻抚雪团,刻意不去瞧那对瞳仁,只抬眉朝院门外扫去,“我才不管真与不真。”

  檐下乐声一片,碎雪淅淅而下,游廊间显出一抹暮山紫,落在白茫茫,清寂寂的天地里,若那红绸高灯般晃目。

  不待郎君走进,殷素便已知是沈却,她并未移眼,一寸不落地观望烟紫踏入厚雪,反冲不淡那张夺人面,像是托举映衬。

  沈却不常着太过明重色的衣衫,皆是些玉色、甘石、缟羽之类的混白之衣。

  直至郎君眼下那颗小痣愈发清晰入眼,周遭退得唯剩孤雪与那一点漂亮黑子,她才陡然回神。

  垂目,复抬眉——沈却正离她三尺远。

  殷素揽紧雪姑,却惹着膝上狸奴直起爪喵喵抱怨。

  它勾着尾巴,颤颤巍巍跃下去,踏着雪坑蹿到沈却衣摆下,呼噜呼噜蹭个不止。

  “雪姑还是同沈郎君更亲呢!”

  沈却一面提着笼吃食,一面轻弯眸将腿间乱蹭不止的狸奴揽入怀,“是长了些,比将来时重了不少。”

  “沈宅上下,哪有人亏着它。”云裁替郎君移过长椅,转将鍑中西山白露揭开,“个个袋里装着三两鱼干,盼着雪姑圆滚,若是园子里不经意见着,停了手头事也要跟在它后头寻欢呢。”

  翠柳闻罢,笑个不止,“昨个叫我好等,原是这般误的。”

  嬉闹间雪姑又从沈却怀里挣出,跳到云裁翠柳面前竖尾蹭头,孙若絮亦俯身去凑热闹。

  鹅毛般的飞絮下,只余两人坐而远眺。

  斟好的西山白露搁于漆案,沈却抬手触及,视线将好与殷素交汇,他一顿,继而低问:“瞧了这般久的新雪,外头霜寒,二娘可要入屋避一避?”

  掀开白雾汩汩而上,极好掩住殷素不自主落目郎君眼下的动作,她缓出声,“那便进去罢。”

  嬉闹声渐弱,穿过抄手游廊,沈却带着她去了书阁。

  屋中炭炉烧得正旺,远处木架里隐约透出半截墨迹未干的桃符。

  “方才写着新联,只辩不出好坏,便请二娘来瞧瞧。”

  沈却推她于案前,又踱步至架前取来新墨搁下。

  殷素直身,撇头观望半晌,指向右面,“此副利落,行云流水,笔酣墨饱,且写了神荼,郁垒二位门神,适宜贴在宅门外。”

  “另一副,便适合糊在院门外。”

  沈却一笑,将笔自双鹤衔环笔架里取去,复按袍沾墨,“既如此,便再写几幅贴满院门。”

  挥洒间,好字已成。

  殷素望着,心间忽生了丝痒意,忍不住抬臂去探那双鹤间安搁的另一只笔,继而点墨移纸,悬腕沉思。

  写什么呢?

  幼时新岁,琢磨之人皆是阿娘,后来阿予也跟着提笔,她自个儿同阿耶一向乐得糊纸。

  其实将开蒙随张老先生习理时,她尤爱落笔画两三字,只是后来有了更意趣之事,便渐渐抛下。

  思久,悬腕时长,落笔时不免笔颤。

  殷素按紧宣纸,尽心力划下一撇,却仍飞而飘轻,混重之处,又若墨染。

  她眉凝,转处再练,一字歪,二字软,三字便成团。

  殷素眉头不松,指腹用力,竟同自己较上劲。

  身旁人早无动静,只垂目不语。

  那笔杆抖意越甚,纸下黑字终有些神形。

  殷素一喜,接起另字。

  正收心之际,腕间蓦地覆上手心,托举她一路朝上,卸了几分自用的蛮力。沈却倾身,掌着她的右手,一笔一划写完那半个字。

  “下句是何?”

  头顶间落下句清音,叫她快看不明白笔下那个“年”字,殷素骤然回神间,才极快背诗似的接话。

  沈却微垂眼,带着些轻飘如雪的笑,头一回打趣言:“二娘少时久背此句么,记得如此清。”

  第19章 似公子(三)

  “偏爱此联,故年年叫阿娘阿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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