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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3)

  “吱呀”一声。

  门又开了。

  “女娘。”翠柳端着药盏,眨着一双湿润的眸子踱步。

  她麻溜搁下手中物,吹凉了药的木勺已递于殷素唇边。

  “女娘可算是醒过来了,快些把汤药服下。”

  翠柳低着颈,眼中泪水框不住,啪嗒啪嗒落个不止。

  殷素动了动唇,想抬手为她拭干泪,牵动时却只能狼狈垂头。

  她忍住颤,认命似地躺靠在那儿,“翠柳,别哭。”

  翠柳慌忙拂干净泪珠,搅动药盏,“女娘是梦见何事,婢叫了一个时辰都未见娘子转醒,魂也快吓飞了去。”

  “我梦见——”

  “梦见自己快要死了。”

  引枕微微凹陷,她低头轻抿翠柳递来的汤药,难得牵起了些笑。

  “恨怨喜惧,分不清全无意识时究竟还剩何。如今想来,倒觉得,是种解脱。”

  一字一句缥缈似慢云,眼底浮起的,不是对生的渴望,而是对死的释怀。

  翠柳见此熟悉神情,脸色倏尔一白,指节用力时偏叫药盏不甚滑落,乍碎一地。

  响动叫回了所有人的神。

  门外急急闯入两名女婢,望见裂瓷与洒落的汤药,不由得微凝眉,轻手轻脚进来朝翠柳使眼色。

  “婢罪过,扰了女娘清净。”翠柳慌乱开口,忙弯身收拾。

  云裁扶她起来,又低道:“出去罢,替女娘再熬一副药来。”

  “不必了。”

  殷素滚动着喉咙出声,“今日少吃一副也无碍,让她留下陪陪我罢。”

  云裁与描朱对视一番,倒也未劝,收拾干净碎盏便极快退出去。

  翠柳心里难受,立在那儿支吾着不知如何开口。

  无措之际,却听女娘缓声言:“只是一盏药罢了。”

  翠柳用力摇摇头,她非为一盏药而难受,“女娘……”

  话还未言个开头,榻上之人却望过来打断,“我来沈宅,算来已有一月半。”

  “宅中人不知我名姓,不知我来历。”殷素再一次唤她,字轻声缓,像是气也随之要飘断,“翠柳,我感念你的照拂,也受困于你的难过。”

  她面色苍白而笑,“不必为我难过,也不必为我耗神。”

  翠柳太熟悉话中死意,忍不住呼吸也变得急促,“女娘!宅中人皆知,阿郎夫人同郎君都希望女娘好起来,纵婢与旁人不知晓女娘的名姓来历,但记得女娘的性子样貌,我虽与女娘相处不足数月,亦是盼女娘能恢复如初。”

  “婢能感觉,女娘旧日里,定是耀眼夺目,不惧一切。”她睁大眼,想叫话用力激醒殷素,“所以女娘,为何不再试试。”

  “让婢,有知晓你名姓的那一天。”

  话落,如天悬飞瀑,可独立之人,却被狠狠垂砸。

  榻上女娘眸色忽地渺远且空洞。

  翠柳见状,低蹙的眉微抬起,又忙走上前跪坐榻边,掀开被衾替她轻按着腿。

  “女娘,婢力道可还好?”

  “医工嘱咐,每日疏通活络筋骨,如此才好得快些。”她仰脸弯眼,泪痕尚未干,细看那笑意也藏着颤抖,“女娘可想过,若身子骨尽好了,要去做何?”

  殷素回神。

  “若尽好了,我要——”

  她触动的眸子一转,又轻轻定住。

  尽好,又是何时呢?

  她发不出声。

  甚至想抬手都做不到。

  如同死人一般躺在四方的床榻间,一日一日的抬眸闭目,泪染枕衾,数着难熬日子。

  比起对尽好时的憧憬,石刻无休止的转动与日月交替才更像毒药,逼她不得不看清现实。

  她熬不下去,一刻也熬不下去。

  “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殷素自引枕里起身,忽地胸腔起伏,“翠柳,我将一年掰开成几月,将一月掰断成几日,又将一日掰碎成几时几刻,重复着睁眼闭目,起身躺下。”

  她又掉入难以喘息的黑处,神色几欲崩裂,“我熬不到那么久,从前在榻上的时辰短得几乎叫我未曾在意过,如今于我而言,折磨得不仅是肉身,更是,想活下去的那点精气。”

  “我怎么——甘心啊!”

  “又怎么能,活得下去。”

  翠柳被她陡转的情绪吓住,心下早已悔青了肠子去问那句话。一时急得不敢再按腿,欲说些什么,却怕自己又言出捅破天的话来。

  所幸焦头烂额之际,那扇门开了。

  “郎君。”翠柳急得几欲落泪。

  沈却提着食盒盯着她,须臾才道:“出去罢。”

  木施旁的烛灯被握住,移到床榻前。

  那张苍白空茫的脸,染上些昏黄人气。

  沈却拿出碟吃食,“是才做的药膳,吃些罢。”

  果子悬在唇前,殷素望着,无力无神。

  她撇开头,再次落目窗棂外。

  “药未饮,不能饭也不吃。”

  唇前那块果子左移,纵她分毫不动,沈却亦有万分耐心悬指。

  一分一毫滴答而过,殷素方垂目,妥协般地小咬一口。

  可吞嚼起来,像是吃着带血生肉。

  黏腻发腥,布满腔鼻,脑内只如有一柄刺刀,正不着章法搅杀。

  她神色愈发痛苦,胃里翻江倒海,直直冲上抵着嗓子眼,终是忍不住,撑着双臂朝旁倒去,悉数吐了干净。

  这不是头一遭厌食,早在数日前,她便已生抵触。或许是想活的精气消散后,身子也放弃自救。

  殷素靠在旁喘息,入眼那片沉灰的衣袍未动,她却捱不住。

  刀剑入腹的痛都比之血淋漓的羞赧更让她舒坦。

  “沈却,你不该……救下我。”

  沈却望着她此般模样,微微凝眉,“殷素,你若如此弃己,才是叫我白越了十一州救下你。”

  “幽州城已落入晋王李存季手中,他在魏州称帝,国号大唐,改元同光。魏州离开封府仅隔一镇,颍州虽与之相隔尚远,但乱世不定。”

  他扶着殷素靠回引枕内,“我已同父亲商议,弃大梁渡淮水,南下入吴国。”

  自入颍州沈宅,殷素从未听到过关于卢龙镇的半分讯息,不仅是沈却刻意回避。

  躺在这儿的时日太久,久到她忘了幽州那场血战,大梁失了两镇,晋王倒敢称了帝。

  幽州、魏州、颍州。

  太久未入耳的字眼,殷素身为武将的那点敏锐,在强烈痛苦中慢慢回笼。

  离幽州城破只一月多,除非援兵平卢全军覆没,亦或是悉数投降,否则李存季怎会如此快南下魏州称帝。

  又或者——

  “自始至终,平卢军从未北上。”她红着眼,喘息开口。

  “平卢军是活着回了淄青二州?”

  那双常染死寂的目,终于展露些旁的情绪,沈却指节一顿,仍停留在引枕间。

  他随即反应过来,殷素所言仍是数月前的旧事,幽州的那场屠杀。

  沈却不由垂眸打量她,心间微惊。

  不愧为浸在幽州风沙场多年的虞候,自己克制下的只言片语,也能叫殷素猜到大致。

  但沈却无意同她绕在节帅战事上,便也略过这句问,只直起腰收回手,接起先前未语的话:“约莫一月内,宅中一切便会收拾妥当,预备南下,路途未卜,殷二娘的身份,得抛去了。”

  “只得委屈你同沈姓,于外只言是我沈氏亲族,父亲母亲便是你的叔父婶母。”

  他抬起眼,指腹牵着被衾朝前提了半寸,盖住殷素裸露在外的双手,“可想好,叫何名?”

  昏黄烛光照在沈却漂亮筋骨的手背上,殷素一寸不落地盯着,盯得发涩。

  屋宇阒然,唯火光跳动。

  倏然间,四目又相对。

  殷素动了动唇,干哑着嗓音道:“单一个‘意’字。”

  “便叫沈意罢。”

  第3章 青天高(二)

  天色黯淡,星光不现。

  拢着手避寒的翠柳终于听见门响。

  她忙立稳,朝沈却望去。

  “郎君,女娘可歇息下了?”

  “将安睡。”

  翠柳接过他手中木盒,一步不落地跟在沈却身后,抿着唇道:“郎君,婢有话想言。”

  沈却顿步,垂眼盯着她,“何话?”

  翠柳像是顾忌什么,只紧按着手,低语:“事关女娘,她耳力极好,婢不愿扰她清净,添她忧烦,还请郎君同婢移步。”

  闻此,沈却回望漆夜下那座沉寂屋舍,拨开一切横木瓦砾,他知道,那张榻上静躺的女娘仍无神睁目,无法安睡。

  “随我过来罢。”

  入别院遣退奴仆,沈却将举起茶盏,便听“扑通”一声。

  堂下,翠柳忽而跪身伏地,泣道:“郎君,婢有罪。”

  沈却捏盏的指节一紧,眸色锐利几分,“何罪?”

  只见堂下人抖着肩膀仰头,倒是拾掇好情绪,带了几分镇定,可唇却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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