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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43)

  徐文宣脚步迟滞一瞬。

  目光停留其上不到几息,女娘的身形便被灰狐氅衣密密遮住。

  沈却在此时推舆而行,轻飘飘落下句意味分明的话,“走罢二娘,此处呆着,徒增气闷。”

  殷素未再出声,她罩在氅影里点了点头。

  踏出布肆,身后如常,谁也没有跟上。她抬手取下那根金钗,垂帘微动,灿阳也轻巧落入照耀,辉亮色逼眼。

  殷素却眸光涣散。

  “沈却,你说他会来找我么?”

  身旁人默然。

  他装作不懂似地动唇,“二娘言谁?”

  殷素闻罢一笑,眼前终落了实色,她收起那根金钗,只当未问。

  沈却瞧不见她神情,俯眼而望,唯能见素发静挽,干净的无一杂物。

  他兀自怔仲。

  似乎猜错了一切。

  殷素非来见杨知微,而是徐文宣。

  想叫他知晓她正与杨知微纠缠么?

  那杨知微究竟是叫殷素做何?

  只是解谶语处境么?

  不,绝不是。

  沈却脚步一顿,忽而隔着肆门深深移目凝望。

  杨知微同徐文宣,究竟是何关系?

  这道不轻不重的视线穿不透墙壁,可过身之风蜿蜒入内,那扇开合的门,再一次紧闭。

  “出来罢,我知道你未离开。”

  徐文宣踱步朝前,撩袍静坐,给足了甬道内藏匿之人思忖的时辰。

  “杨见隐,莫逼我将此布肆掀个底朝天。”

  阁内空寂几息,耳后忽起一阵木石挪动之音,继而裙衫触地,缓慢而挠心地沙沙作响。

  她停身铜镜后,须臾,方伸出两只环着白玉的素手。

  “生什么气呀。”杨知微自后勾住他脖颈,弯唇开脱,“我可未同她胡闹,只是她朝我相求罢了,砚昭你最是知晓我,哪里会拒绝可怜人呢?”

  徐文宣抬臂捉住她那欲作乱的手,不动,亦不作声。

  杨知微低笑着将吐息逼近,随即一个似柳稍轻拂水面的吻,缓缓擦过他颈边。

  那淡青经脉因触而鼓,似乎更显眼了些。

  “相求?”脖间拂过的麻意抓挠不住,徐文宣紧握住她的手腕,几乎是滚着字音开口,“不去明楼光明正大相见,转到此地藏着躲着,什么相求求到此肆暗道里来?还有那根——”

  冷若冰霜的声色骤然被女娘贴上的吻堵住,萦鼻香味气息短暂凝住他的思绪。

  只会如此么?

  徐文宣掌心用力,拉着身后人转落入怀中,脖间攀附的双手紧而又松,点星笑声又从女娘唇边溢出。

  “回去罢。”她道。

  “你贯会如此么?”

  “砚昭,我在博你欢心啊。”她坐于徐文宣膝间,贴近他的胸腔享受似地听其下鼓动。

  “如何还要恼我,回去罢好不好?”

  她不顾章法似地纠缠,只说想言之语,偏要拉着他顾左而言他。

  颈间的细咬再度攀附而上,堪堪快触及唇角时,徐文宣终于起身。

  抖动偏离了这个吻。

  他垂目淡问:“你的心思仍未绝么?”

  似是知晓她必不会作答,徐文宣停驻的脚步缓缓而踱,口中却道:“她可助你成事?只怕迎了豺狼入室,你倒自欢喜。”

  “今日我若不来,她也会来找我。”

  “杨见隐,你信么?”

  “信啊,砚昭说什么,我皆信啊。”

  依旧是谎话成篇的语调,依旧漫不经心。

  徐文宣气愤此刻的她,他不信杨知微半分不知,半分不晓。

  “我替你周旋补词,削弱徐雷的疑心,你却仍要与我叫嚣?”他停步,凝望她出声,“是真的想要那个位置,还是恨我?”

  怀中垂头的女娘不吱声了,而他亦只能望见杨知微露出的鼻尖。

  冗长沉默拉锯开他的狠心。

  徐文宣目沉,随即转身,阔步朝漆黑的甬道处行。

  “砚昭,回去。”

  “此路便可回去。”

  杨知微挣扎起来,“我怕黑。”

  “如今骗我,也不愿寻个好由头了么?”

  徐文宣步履不停,稳踏声似一道割命符,她睁圆眼,攥紧他的衣衫,似乎下一刻那道尽头的门便会被轻巧推开。

  “徐文宣,回去。”杨知微褪去柔声细语,暗甬里,那双眼亮得骇人。

  滴答折磨似的步履声停下了。

  黑暗里各自的呼吸都变得沉重可闻。

  半晌,手臂间感得几分攥紧力道,随即头顶落下另一声问此急不可耐地,

  ,急躁的后果。”

  阒黑,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唯那一句。

  连,可甬道内什么都没有。

  于是此话,作薪自燃。

  杨知微眼眸愈发淬亮,她忽而用力下扯徐文宣的衣衫,逼他离得再近些,近到能望清她瞳仁里燃升的明火。

  她露出獠牙,

  “仰人鼻息的日子。”

  此话如一陡因风折的枝叶,脆然作响滚落心间。

  徐文宣睫羽急颤,胸腔也似锤凿一击,他不明白,半分都不明白。

  可冥暗里,对上那双眼,便只能将此疼密密朝下倾覆——他咬住她的唇,深深索取。

  分不清是爱是恨。

  深切得快要溺毙于此。

  唇齿间撕咬不停,徐文宣却绝然转过身,朝着甬道外而行。

  身后的昏暗湮灭,杨知微攀紧身前人。

  用力且笑地,回应他。

  布肆里的争吵以各自的心知肚明为终止,而肆外那辆久待的牛车也早已了无踪影。

  殷素没有回宅,同沈却漫步里坊,帷纱覆面,遮住三月春光,手中那根金钗落入袖中,随着舆动一下一下轻敲着裙摆。

  她眼神放空,却仍想着前事。

  徐文宣未出来见她。

  但殷素肯定,他识得此钗。

  入耳的笑闹声渐渐清晰,疏散的人群似乎也变得渐近,她回神,掀开帷纱打量。

  这一瞧,却叫她心间骇然一敲。

  殷素望见太多双眼睛,或落落直视,或扭捏低垂,亦或是、暗含秋波?

  攥于指节的白纱飞快垂离,她直坐起背,半晌,方慢慢回过味来。

  “沈却。”

  身后人朝她应了一声。

  “你带上。”

  沈却还未明白何意,素舆间的女娘便已扭过身,摘下发髻间遮面的帷帐。

  “夺了满里视线,倒叫我坐着也惶恐,堂兄姿如玉,还是遮上一遮。”

  她话音坦荡荡,那双捏帽檐的手微微高举空悬,沈却微茫然,下意识弯身垂头,反应过来时连着背脊也是一僵。

  清风吹荡起白纱,一坐一立者皆怔忪几息。

  折腰未催眉,只因那不过脑的行止。

  沈却赧然难立,欲起身抬目之际,殷素终胡乱扣上帷帽,连身都未正。

  纱帐轻似雪,但也模糊女娘面容。

  沈却直望着她背过去的身影,就那么一瞬,不自知地扬起些笑。

  脑中没来由地忆起久远之时的坊间传闻。

  殷虞候,尚美色。

  “前处有面簪阁,去瞧瞧么?”他坦然直起身,自然也瞧不见,满里女娘们打量来时,殷素通身的不自在。

  其实做了蠢事。

  殷素心里知晓,可身后人那似含笑意的话如松针入颈,刺挠得厉害,她囫囵应下,只想快快逃离。

  簪阁掠槛而入,正当头立着一小几,独悬长剑。

  门庭若市,是个热闹铺面。

  殷素一时仰目,只觉稀奇。

  “此剑有何来历么?”

  小厮忙过来,扭头解释道:“无甚来历,只是掌柜娘子好舞刀弄剑,悬此来避一避煞气。”

  殷素仍抚着下颌细细瞧望,沈却只打量一眼,便踱步去了旁处,不肖半刻带回一只玉簪。

  “二娘喜欢这个么?”

  那是一根绳纹玉簪,绿中镶白,没有过多雕刻,素雅又英气。

  或许在沈却眼中,她并不喜繁琐之物。

  殷素接过,忽而一笑,“堂兄如此爱玉。”

  她轻轻递回,“只是我天生与玉相冲,总爱弄碎珍物,伤人伤己,还是作罢。”

  相冲。

  沈却琢磨二字,眸色不定。

  立在旁的小厮眼尖,忙为娘子拿来旁物——一柄刀剑组成的银簪。

  殷素视线转来,难得生出些兴趣。

  雕花满身,似一柄宝剑,“往日从未见过的新样貌。”

  “此为簪刀,闽地传来的新鲜物,咱们阁翻新换头,各选了别样的打上,这只女娘可还喜欢*?”

  手中玉变得无足轻重,沈却垂目但也未消寂,只替她买下刀簪,又抬手为她簪上,颀长身影微动,而那张引人探究的面,落得春光几处垂怜,藏匿于影影绰绰间。

  登时满阁女娘皆驻足。

  殷素望镜面色一僵。

  很是奇怪,旧时她呈万人相视,众光落一处,无半分不适躁郁,反倒挑眉转刀要叫这视线再激昂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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