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到自家人,瑞安王妃这回是真的生气,发落了乳母,余下的宫女和太监也都重重打了板子。
又不免在心底里犯嘀咕,紧赶慢赶在她寿宴前修好的院子,她的小孙子掉湖里,同日桥又塌了,莫不是这一脉当初造反时造了太多杀孽,翻新的院子犯了风水?
以后这后院还是少逛的好。
……
祁泠在旁边听着审,小腹愈发疼,几乎坐不住,好不容易挨到最后,已然过了午时,同祁清宴一同离开。
卢肇月憔悴不少,等在后院洞门处,见到祁氏兄妹上前,忽略掉祁清宴,目光殷殷望着祁泠,同她道:“阿泠妹妹……我想最后再与你说几句话。”
祁泠想尽快归家,但知晓两人以后再无叙话之时,已成陌路,望向祁清宴:“麻烦堂兄,稍等我片刻。”
祁清宴望她几眼,颔首应下。抬步走远些,那个位置既能看清两人,又听不见说话,极有分寸。
卢肇月眼角耷落着,满是颓唐,声音低沉:“阿泠,我未能守诺,但我当真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使被母亲骂过多次,也未纳通房。迫于母亲,才留下子嗣”
他顿了一下,问:“阿泠,你信我吗?”
祁泠知道这些事,两人的婚约能走到成婚前一步,她从前未尝不满意这桩婚事,她说:“我信。”
信他曾有过真心。
她的神情不似作假,也并未敷衍,再无婚约,他对她而言不过是陌生人,她自然不会愤懑。
卢肇月目光贪恋描绘她的面容,那样好的娘子,若是关心你,轻声细语,一颦一笑也是令人心折的,他突兀生出几分真切的恨来,咬牙道:“阿泠,我恨你狠心,恨你如此绝情。其实从头我便看得分明,我们的婚事之所以能定下,是因着我极其喜爱你,听你的话,甘愿为你荒谬守身,满足你对未来的夫婿的期许,而你对我,向来是没有一丝真情的。”
祁泠下意识反驳没有,若是没有真情,她怎会在卢夫人面前委屈求全,又怎会因为他狎妓、有子嗣而伤心?
卢肇月看着她否认时眼中的迷茫澄澈。她应是不知晓真正喜爱一个人是怎样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将她的话奉为圭臬,不会因为一件事不合心意而抛弃对方,彻底决绝。
他是真的想同她成婚,即使偶然有了妾室和子嗣也不会再踏足别地,不会负她。他苦涩笑了笑,不光恨她,也恨自己,到了婚事再无转圜的余地,恨极她,却不忍去报复害她。
毫无办法,他只能释然,喃喃道:“是我着人算计,毁了婚事。恐怕我不日将成婚……真想让你也尝尝爱而不得的苦,但阿泠妹妹,我总是盼着你好,愿你嫁的人比我更好。”
祁泠直到如今才回过味来,今日事怕因她而起,她心中突然涌起一点细微的愧疚。不是做错了事的愧疚,若是卢肇月对她恶语相向,她不会有任何反应,但他却这样说,是对真心的一点愧疚。
她垂头道:“对不住。”她只是想同他退婚,并不想闹得他脸面尽失。
卢肇月知晓这不是祁泠的主意,他比她了解他的更多,见她面色隐隐发白,听说她今日也落了水,怕是身子不适。
“你走吧。”他转身先走了,心头恍若被人剜去一块,整个人空荡荡的,不愿再回头。
他脑子里只反复涌起一个念头,要是当日要是不出门便好了,要是不攀附权贵子弟去赴宴就好了……
走了许久,突然有人唤他,“泛思。”
卢肇月扭头,竟见到父亲为他引荐的贵人紫袍玉带立在石径旁,而他没瞧见,直愣愣地从贵人身边走过,险些犯了大不敬之罪,忙拱手道:“殿下金安,恕臣神思恍惚,一时失察殿下在这处。”
“无碍,本宫方才都见到了。”
卢肇月仔细看了四周,这才发现,他同祁泠原本在门洞旁的树下叙话,而石径离门洞处不远,又地势高些,五皇子恐怕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
他一时汗颜。
五皇子楚循却笑吟吟的,问他:“方才的女娘是谁家的?”
卢肇月愣在原地,嘴唇翕张,若是前几日他会欣喜介绍那是他未过门的妻,此刻却说不出。但最终还是会说出口的,即使他不说,贵人也有千百种法子查到。
他想,恐怕他还是害了她。
第8章
一辆黑漆祁家马车仍留在王府侧门,祁清宴和祁泠在王府内陪着审讯时,银盘在内的侍从都在府外候着。
银盘蹲在阴凉处昏昏欲睡,脑袋重重一落,忽而清醒几分,抬头正巧看见祁清宴走出来,祁泠跟在后面。
她忙站起身,方想迎上去,但看小童和方才进院报信的小厮都站着等。她飞快瞥一眼祁清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只是银盘太好奇到底退没退婚了,一双眼不由得滴溜溜盯着祁泠,却见到她家娘子神色不妙,但弯起嘴角同她点点头,银盘才放心,也高兴起来。
祁家各房都有各自的马车,来时老夫人的马车里宽敞,又通铺了一层软和绒毯,温暖舒适。
这应是祁清宴的,内里如他书房一般素净,坐处铺簟席,中置一小案而已。
祁泠坐在祁清宴侧旁不远处,马车走起来,在大路上也有几分颠簸,连简单的坐直都让她有些难忍,索性靠在车壁角落。
马车内太过狭小,与外界隔外,外头喧嚣吵闹,内里便愈发静谧。
静谧到能听清彼此呼吸,一个清浅平和有规律,另一个克制着,时而轻得听不清,时而又重又乱,压抑着疼。
祁清宴望过去,她面上血色尽失,额前、鼻前沁着冷汗,垂下的羽睫不停颤动,恍若雨中花,柔弱不堪折。
自打落水后,她状态就不对了。他曾经问过一次,她答无碍,他便不会再问,祁清宴收回目光。
“堂兄,”祁泠攥紧袖口,咬紧下唇,攒着力气,忽而唤他一声。
方才在王府,小腹坠疼,她还觉尚可忍受,每次月事都痛,忍过去就好,她已然习惯。可在马车上,因着颠簸痛得愈发难忍,她胸前仿若压了一块大石,呼吸都困难。
她想保持清醒,声音微弱,“我想知晓,今日是怎么回事。”
“好,阿泠,我同你讲。”
祁泠听得恍惚,这似乎是祁清宴第一次唤她阿泠,又听他的声音响在不远处:“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你想退,有人想进。时机恰当,推一把,结局利于你便好。人若有欲,定愿极力一争。桥会塌,心急之人落水。”
祁泠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出杜仙露的脸,若是杜仙露知道桥会塌,为了妻位冒险去设计表兄和姑母……
可是算计人心太难,她断断续续地问:“若、若没能按设想的方向走呢?”
“施压?卢家总会退一步……”
祁泠一只手压着腹部,揉皱衣裳最上面的纱,眼前一阵发黑,耳边祁清宴的声音渐渐听不清……
身旁的女娘忽而软软倒下,两人的距离不近,可同坐一马车也*远不到何处去——
怀中突兀落入一人,头枕于他膝。
祁清宴的眉一瞬紧紧蹙起,陌生的、与女子接触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恨不得将人丢出去。
但他知晓,她与旁人不同,没有杂念。是而他并没动,忍着,不过声音含惑,问她:“祁泠?”
无人答他。
说是枕,倒不如是压,大半张脸连带着挺翘的鼻梁都压在他衣袍上,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见满头青丝,和流畅的侧脸。
祁清宴手扶过祁泠的头,女娘双眸紧闭,柳眉无意识蹙着,已然昏过去了。
祁清宴呼吸一滞,他看出她难受,可万万未曾想到会难受到晕过去!一时又怀疑,莫不是中了毒,王府腌臜,说不定就着了谁的手段。
“贡承,到了何处?”他扬声问驾车的马夫,也正是方才的小厮。
贡承勒下缰绳,环顾四周,回道:“郎君,已到永青巷。”
刚从瑞安王府出发不久,回乌衣巷还约莫要一炷香,而祁泠的模样瞧着不像能等的起的。
祁清宴一手扶着祁泠,立即吩咐道:“回泉涧巷的宅子。”比起祁家,泉涧巷的宅子更近,过了这条大路,转个弯便到了。
马车停下,他犹豫过后,横抱起祁泠,大步往院子里走,对门口的侍从道:“去请朴叔来。”
今日守在门口的是贡承的弟弟贡嘉,看着祁清宴抱着人回来险些惊掉下巴,被贡承打了一下,反应过来搔搔头,“啊……郎君,朴老又出门看不要银子的诊了,没在府上。”
祁清宴道:“去附近的医馆去请疾医,”又想起她同祁望舒的话,走出几步才添道:“……再去请位医女来。”
居舍雅致清靓,侧间放着一张沉香木雕长榻,他俯身,打算把祁泠放在榻上。而她昏着,但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袍下摆。
祁清宴的眉便展不开了。旁人拿过不干不净的东西他都不愿再沾,更别提抱着人走,今日他已对她有极大的容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