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了生冷的是她,吃不惯路边摊的才是秦诀。同居关系一年,亲密关系半年,他们对于彼此的了解甚至胜于自己。
做中餐丁敏是把好手,可西餐就一窍不通了。方晴好第一次吃这种西式的餐点是在袁向北的生日会,他家里请了法国来的大厨。
没接触过这些的她就傻傻的听从秦诀的安排,七分熟的牛排,坐飞机来的蓝鳍金枪鱼,还有一些她听都没听过的东西。骤然打开的新世界让她目不暇接,以至于下意识忽略了胃里的不适。
半夜肚子里发出的跟打仗一样的动静才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不适应。
面对秦诀的关心,敏感的性子让她无法将原因坦然揭露。
但有些时候,事情的原因不需要解释就能明白。秦诀是这样的人,为人处事的方式跟宋溪如出一辙,或者说他们一家三口都是这样,妥帖而周到,很少将别人置于尴尬的境地。
从此之后,只要是她在的饭桌,生冷的东西没再出现过,牛排也都换成了全熟。
时至今日,方晴好依然改变不了自己的饮食习惯,可她却不会再为自己的少见而感到自卑。她可以心平气和的对新事物说你好,然后决定自己是否要接受。
菜还没上齐,董医生就要走了,她说家里有点急事,方晴好隐约猜到事关星星,担忧的同时叮嘱她路上小心。
屋里的两人,隔着几个位置,分坐在桌子两端。角落里的绕金香炉绕着缕缕烟雾,甲煎香的气味无形中增添人的味觉享受。
谁都没有说话,方晴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悬着的水滴清脆的打在地上荡起一圈涟漪。
她忍不住用余光扫视他的动态,她看到秦诀慢条斯理的斟满一杯茶,修长的指节按在壶柄上,浅黄色的茶水在空中形成一道涓涓水柱,茶水的热气扑在他的下颌。
这幅画面太过养眼,以至于方晴好看的入了迷,直到对上秦诀冷冽的眼睛,它才反应过来,仓皇的收回视线。
“秦总,我…医院那边还有点事儿,就不打扰你用餐了。”
说着她就要起身离开,拿包的动作竟多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秦诀把茶杯放下,力道稍重,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戏谑:“走什么?不是说见到我,十分有幸吗。”
犹如被人掐住致命的后脖颈,方晴好浑身发麻。她觉得自己不太正常。以前还能跟秦诀好好说话,至少能做到心平气和,现在见到他只想逃。
到底是愧疚还是用逃避来拼命抵抗他的致命吸引力,说不清。
脚步生生顿住,方晴好认命般坐正身子,再次看向他时,眼里已经布满镇定:“既然你没觉得被打扰,那我就饱饱口福。”
秦诀没理她,自顾自的夹起了菜,偌大的包厢里,唯二的两个客人天各一边。
为了化解尴尬,方晴好主动牵了话题:“落落最近怎么样?”
落落的疗程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她的病情本就不算严重,钻了牛角尖才会被暂时的困住。她是个很有灵气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只需要简单的开导,就能走出困境。
秦诀眼皮都没抬,回答的很简短:“挺好。”
冷漠,从毛孔里爬出来的冷漠,和他一丝不苟的衣服,锃亮的皮鞋
简直是绝配。
嘴里的饭菜食之无味,方晴好放下筷子,笑容多了几分疏冷:“我吃好了,你慢用。”
察觉到她冷淡的态度,秦诀垂落着的手握成拳,目光中滑过几分难以察觉的愤懑。
按下翻涌的情绪,方晴好尽量保持心平气和:“秦诀,是你要我留下吃饭的,你不能用这种态度对我。我承认,我们以前有过不愉快,可这和现在是两码事吧。”
事已至此,她还留下干嘛?留下受他的冷落吗?明明可以高高兴兴的吃一顿饭,偏要弄成这样难堪的局面吗。
听她这样说,那股无名火在秦诀的胸膛里烧的更甚。
两码事?难道过往在她这里都不算数了?不过是几次的冷落她就受不了了,那他所经历的一切要找谁讨回来?
可是,当秦诀看到她蹙起的眉心,下垂的嘴角,还有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委屈。
他还是控制不要的想要服软。
心里极度鄙夷这样的自己,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听到自己轻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好,我不这样了。”
不再对她冷嘲热讽,不再一遍遍回想她说的那些话,不再对她和陈冕之间耿耿于怀,不再计较那些他嫉妒的发疯的一切。
秦诀很少说谎,可面对方晴好他不得不说谎。
不说谎的代价是,推开她。
他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声音再轻方晴好也听到了,让秦诀作出让步已经很难了,她要的只是一个态度。长远来看,她以后避免不了和秦氏,或者是秦诀打交道。带着情绪处理工作,不是长久之计。
或许是心里有愧,秦诀竟然主动说起了话:“落落是我表姐的女儿,他们去年要了二胎,孩子身体不太好,大人给的关注多了些,落落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一时之间没能拗过来。”
“所以你也觉得是落落想多了,故意闹脾气吗?”
方晴好问他,这个问题有些突兀,在他们的话题中没人提起这些。
秦诀微愣,茫然在眼中一闪而过,之后很快给出了回答:“我没这么觉得。孩子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了,问题一定出在父母身上。我表姐和姐夫的确做的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方晴好有种心落到地上的感觉,如果刚才,秦诀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像很多人一样对小孩子的情绪不以为然,那她一定会觉得很挫败。
是的,挫败,挫败于自己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但好在秦诀是不同的,他能读懂她的隐喻,读懂她未曾宣之于口的心事,从来如此。
或许这也是落落和他亲近的原因之一,她和落落太相似,她们都清楚有秦诀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是多么安心。
“其实我也有责任,落落把我当做最信任的大人,我却没有及时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这是他的反思,得知落落已经到了要去看医生的程度之后,秦诀事无巨细的回忆了他们相处时的点滴,如果他再细心一些,是不是就能早点捕捉到落落在面对父母时的心理落差。
他这样,方晴好反倒不好意思了,出于职业素养,她竟反客为主开始安慰起了秦诀:“你能站在落落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已经超出普通人很多了。”
她或许不知道,自己弯眉浅笑,柔声说话的样子有多迷人。
时间不仅改变了她的样貌,更多的是给予她沉稳的气质,这样的她,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向往感。
对秦诀来说,是近乎上瘾的渴求。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方晴好了,重逢以来,他见了太多她的假面。
一个人用满身的尖锐来泄愤,另一个人用冷漠的客气来逃避。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烦躁,满心的烦躁。
嗓子干的难受,秦诀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微涩的茶香非但没能解渴,反而加重了喉间的干涩。佩戴整齐的领带不再是精英的象征,反而成了索命的绳索,勒的人喘不上气。
秦诀失控般把茶杯压在桌面上,激荡起茶水在四周溅起一圈水花。
方晴好被吓了一跳,急忙抽出纸巾去擦,她以为秦诀是被烫到了:“没事吧?”
擦桌子的动作让她不得不从另一端走向了秦诀,半弓着身子。
为了今天的工作,方晴好特意化了淡妆,靠的近了,秦诀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和绯红的脸颊,甚至连身上的香味也变成实质的雾气,若隐若现,带着引诱的意味在他鼻间流连。
太多的情绪汹涌而出。大脑被失控占据,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了。
“我、没事。”
方晴好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位置,顺势就在他身边坐下了。刚才离得远,说起话来也费劲,既然秦诀已经转变了态度,方晴好自认为也没必要再避他如洪水猛兽。
她随意的问起:“你跟董老师很熟啊。”
不管是直白的调侃还是今天在车上两人交谈的模样,都不像生疏的合作关系。
方晴好本意只是寻个话题,让气氛不至于尴尬,但她不知道的是,秦诀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她没看到他用力握拳到泛白的手掌,没听到他乱掉的心律节拍。躯体被情绪支配,秦诀大脑放空的回答:“认识...挺久了。”
闻言,方晴好心里有过一瞬间的惊讶,但到底没有问出口,他们毕竟不是从前的那种关系了。
只能说些无关紧要的,客套的像是敷衍的话题。
“你..去年回的国吗?”
事实上,秦诀回国的动向她从丁敏那里略有耳闻,她在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