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
魏听蓝头也不抬,专心盯着表盘。
秒针转过一圈,分针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挪动一小格。
她勾唇笑了:
“八个小时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婚了。”
零点了。
车里的灯还亮着。陆慎之借着光低头看看指腹几乎要消失不见的口红印,兀地望了她一眼。
她喝了太多酒,又没有补妆,唇上的口红早已经没有了。
他费尽心思留下的东西,在魏听蓝那里其实什么也不是。
陆慎之的心一沉,犹豫许久,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
“礼物。”
魏听蓝习惯性要伸手去接,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又收回手。
马上就要离婚了,还收什么周年礼物。
但陆慎之依旧把盒子塞给她。
一个翡翠手镯,质地温润剔透,是缅甸的玻璃种。
明明是他过生日,却要给她送礼物。
魏听蓝有点过意不去。
思索了片刻,她褪下无名指上的戒指。
尺寸正合适,她戴了一整年,摘下时摩擦得皮肤刺痛发烫。
“礼物,给你的。”
陆慎之细细端详这枚戒指,钻石在灯光映射下闪耀得刺眼。
他没接,转头看向窗外。
他恍惚觉得那黑压压的天空是他的心脏,细而长的针管扎进其中强行抽走魏听蓝。
于是立马空空荡荡,敲一下还能听见回响,只剩下白得泛黄的脓包。那轮挂在天上孤悬的月亮。
回头,她的手还举着。戒指躺在她柔软的掌心,目光往上,她无辜的脸让人忍不住生恨。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如此坦然地把戒指还给他。
就像魏听蓝也不明白,平日里总是对她冷淡疏离的人为什么会对即将离婚这件事毫无热情。
见他看过来了,魏听蓝张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收下。
陆慎之垂眸,把戒指收进掌心攥紧。
钻石的棱角紧紧抵着手掌,划出深深的痕迹。
他试图用疼痛来掩盖另一种其来无自的疼痛。
“离婚快乐。”
魏听蓝发现他面色不虞,以为是他是嫌这礼物太过随便,迟疑了一会儿问:“要不最后再履行一下义务?”
他终于有了反应,下车关门,声音被隔绝得微弱。
“不用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还要去民政局。”
扑了个空,魏听蓝觉得好笑,现在又不是他在会所主动要求履行义务的时候了?
被拂了面子,她也不想再给他什么好脸色,跟着下车回家。
她走得太快,经过陆慎之身边时,夜风卷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裹挟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点味道永远留住。
-
次日魏听蓝起床时,陆慎之已经穿戴整齐,随时可以出门了。
果然。
昨天对他的种种不解一笔勾销,他这样准时,想必也和她一样迫不及待要离婚了。
不想让他等太久,她三下五除二打理好自己,和他一同出门去。
他们来得很早,但民政局的人已经不少了。
这几年结婚率下降,来办离婚的人倒是猛增。不过像他们这样坐着同一辆车来的倒是少见。
魏听蓝直接去窗口取离婚登记申请表,按要求填完后递给他。
离婚协议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他只粗略浏览了申请表上的文字,接过她递来的签字笔放在桌上,没有马上签字。
对上她诧异的眼神,陆慎之冷不丁道:
“我没带结婚证。”
魏听蓝撇嘴,他是不是兴奋过头了?
陆慎之做事一向谨慎滴水不漏,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她还是头一次见他有过疏漏。
“叫人送来吧。”将心比较,魏听蓝理解他的得意忘形。
她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又补充:“但还是快点,我回公司还有事。”
夏天将近,办事大厅的冷气开得很足,不锈钢的长椅被冻得冰凉,隔着衣料还是冷。
她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低头把裙子拉低点。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件西装外套。
她抬头,陆慎之眼神示意她拿去。
魏听蓝不和他矫情,接过来直接盖在腿上,终于暖和了点。
太安静了,偌大的大厅里只有冷气送风的声音。
陆慎之在她身边坐下,“我们离婚之后,鸣山给寰兴的投资还是照旧。”
“合作愉快。”魏听蓝朝他伸出手,握了握指尖,
“也许我们更适合做事业伙伴。”
是吗?陆慎之在心里反问。
问号背面藏着的答案他心知肚明,只是事已至此,他已经无力把这问号翻面。
鸣山是陆家的公司,自陆慎之毕业后就由他接手。
当初魏听蓝找上他,也只是为了这笔投资。
陆家和魏家本就存在着口头的婚约,但在他哥哥陆敬之之后,这事就被埋进土里无人再提。
结婚是魏听蓝主动要求的。彼时寰兴正处在转型的阵痛期,她迫切需要一笔资金挺过去。
她有十足的把握让寰兴起死回生,可没人愿意相信一个初出茅庐的女人。
陆慎之成为她的跳板,她心安理得地将他的所有助力运用到极致。
投资不是做慈善,陆慎之获得的回报足以证明一切,她无需为自己的利用而愧疚。
“魏听蓝。”
空气里带着窒人的潮湿,字句被浸透变得沉重冰冷,陆慎之艰难开口:
“如果当初和你结婚的是我哥,你们现在还会离婚吗?”
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就突然扯到了陆敬之身上。
“陆敬之和你不一样。”她说。
她认识陆敬之更早,他对她的喜欢不加掩饰,人尽皆知。
可变故
来得突然,他们之间的婚约也随变故沉寂。
陆慎之不一样。他对谁都不冷不热,更对她没兴趣。
这样的人最适合作。
陆慎之眼神一黯,没有接话。
他的确和陆敬之不一样。
陆敬之从小就是所有人的焦点,他的形象越是高大,投射在身后的阴影就越大。
人人都赞赏他的出类拔萃,无人在意藏在阴影里的陆慎之。
陆慎之很清楚,他得到的一切本该属于陆敬之,降落在他手心纯属侥幸。
“陆董。”陆慎之的助理匆匆赶来。
他看了眼魏听蓝,想和往常一样叫她太太又自觉不合适,只好朝她微微鞠躬算作问候。
她和陆慎之默契地忽略刚才的话题,签完字后上交材料,很快拿到回执。
三十天冷静期后再来一趟,他们就彻底结束了。
“我送你去寰兴?”
两人从民政局里出来,陆慎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等等。”魏听蓝摇头。
他开门的动作停滞一瞬,下意识去想那个更想听到的答案。
也许她也还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离开他。
陆慎之看向他,手里的离婚回执单被攥得变形。
魏听蓝四下张望了一阵,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指示牌:
“这里离陆敬之不远,我想去看看他。”
第3章 冷静期配乐。
陆慎之心下轰然。
刚刚飘起的心落地碎成齑粉,虚幻的幸福感转瞬即逝,他如坠冰窖。
“陆慎之?”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魏听蓝试探着叫他的名字。
“你如果没时间就算了吧。”她说:“不是说还要回公司开会吗?”
“上车。”他的回复衔着她的尾音。
多一秒也好。陆慎之沉默着替她关上车门。
无论是和她去做什么,多在她身边停留一秒也好。
民政局的位置很偏,从这里出发往北一直开到郊区,陆敬之就在那里。
脚下的土地还没完全走出昨晚的大雨,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
陆慎之跟在她身后,看她披散的头发柔软如脚下的土壤,背后却藏着一张让他想触碰却收回的脸。
就像——
“嘶——”墓碑被阳光晒得发烫,魏听蓝刚摸到上面的名字,就立马抽回了手。
她揉揉被烫得发胀的指腹,在墓碑前坐下。
她上次来看陆敬之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和今天一样,她和陆慎之领完证离开民政局,只是提出要来这里的是他。
魏听蓝把这理解为一种告慰,百无聊赖地站在墓前,丝毫没有注意到他那时漾在唇角的笑意。
陆敬之死于空难,在他出国念书的那一年,至今没有找到遗体。
这座墓碑仅仅用作纪念的符号和地标,不至于让生者无处为他哀悼。
魏听蓝只记得自己为他的死难过了很久。
但她不知道,这是陆慎之人生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