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白桐从怀里一掏,拿出来她常用的那根发带。
“怎么在你这?”辜山月惊讶。
漆白桐没作答,用手指缓缓梳理她的长发,灵巧地帮她束起一个高马尾。
发带绕着长发,长发在指间游鱼般盘旋掠过,指尖不舍地挽了下。
“好了。”漆白桐收回手。
辜山月晃了晃脑袋,发尾扫过他胸膛。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漆白桐眼神追着她的发尾而动。
“困了。”
辜山月说着,四处看看,似乎是想找个地方躺下。
漆白桐看明白她的意思:“晚上不回去吗?”
这温泉四周虽然暖热,但连张床都没有,辜山月不在意,漆白桐却在意。
“这么晚了,回去多麻烦,困了就睡呗。”辜山月说得任意,她从来都是这样,以地为席。
漆白桐看了眼这湿热地方,没有阻止辜山月,只道:“若你在这睡,那我去扛张床回来。”
辜山月:“……”
“好啊,那你去。”辜山月扬起下巴道。
没想到漆白桐居然真转身就要离开,辜山月又叫住他:“回来。”
漆白桐乖乖站回来,安静看着她。
“算了,回去就回去吧。”
辜山月想到前几次不回去时,李玉衡总是等她,眼前的漆白桐还要忙活扛床,还不如回去。
漆白桐眼里划过一抹笑,在辜山月面前半跪下来,垂首拿起她的鞋子,帮她一一穿上。
辜山月歪着头看他的动作:“你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看似没什么变化,可细微之处,今夜之前的漆白桐和此时的漆白桐就很不同。
若是之前,他不会跪下来握住她的脚腕,给她穿鞋,也不会叫她阿月。
漆白桐把她两只鞋都穿好,轻轻放下,手掌拂过她裙摆上的尘土,才抬起眼,眼瞳漆黑明亮如暗室灯火。
“或许是,你驯服我了。”
“……嗯?”辜山月不明白。
怎么会呢?难道皇帝说的是真的,这事真能驯服一个人?可她怎么没有感觉?
看漆白桐虔诚仰面的模样,辜山月心头一阵庆幸,若真是这样,还好是漆白桐被驯服,她可不想被任何人驯服。
这个词她听着就讨厌。
“我不想驯服你。”辜山月说。
漆白桐明亮的眼睛暗淡下来,他垂下眼,轻声道:“我知道的。”
他是个不该闯入的人,可事已至此,他怎么能忘记发生过的一切呢。
“你知道就好。”
辜山月的话显得很无情,可只要看一看她那双眼睛,漆白桐一点也没法怪她。
他只是个窃取珍宝的小偷,卑劣的行径还渴望得到什么温情呢。
只要他能跟在她身边,看到她,照顾她,就足够了。
两人趁夜回了太子府。
果然不出辜山月所料,一踏进院子,正屋里的人看向她,正是李玉衡。
他还穿着宫宴那身玄色长袍,头顶金冠,端的是金质玉相的风度,可一双眼却隐隐带着冷然。
“姐姐……”
他开口,一对上辜山月的眼睛,所有的晦暗情绪都隐去,又变回曾经在她身旁的少年模样。
辜山月看x了眼他的玄袍,没吭声,只挥开衣摆坐下。
李玉衡坐在她身边,趴在桌旁望着她:“姐姐生我的气了吗?”
“不至于,这种龌龊手段我见多了,又算什么。”辜山月语气平静。
李玉衡眉心紧了下,轻握住她的手:“对不住,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情况会变成那样,姐姐,你身体还好吧?”
“区区一杯药酒,能奈我何,”辜山月终究对李玉衡多了丝包容,她不想对他诸多揣测,拍拍他的手,“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李玉衡面上笑意浮上来:“我不累,我只怕你不高兴。”
辜山月不会为了宽慰他的心,说自己很高兴。
她平静道:“下次这种场合,我不会再去了。”
“好,不去就不去,”李玉衡哄人似的,“都怪我。”
辜山月不置可否,面色也淡淡。
“姐姐饿不饿,我让人备下了饭菜,你……”李玉衡要唤人,辜山月拦住他,“我吃过了。”
“吃过了?”李玉衡目光转向静立一旁的漆白桐,眼里闪过一抹暗光。
和谁吃过了,又是这个暗卫?
“你还有事?说完就回去,我困了。”辜山月直截了当地下逐客令。
李玉衡也知道辜山月向来如此,他眼神微动:“确实还有件事,虞静姝请你过去,可是烦扰你了?”
“她?”辜山月想起当时的情形,轻嗤一声,“你们盛京人的作风还真是一脉相承。”
话落,李玉衡心思一转,明白了她的意思,白皙面庞瞬间气得发红:“她竟敢对你下手?”
“她有什么不敢的,皇帝都用这招。”辜山月语气带嘲,对这些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那你……”李玉衡眼神上上下下地看,从头发丝看到鞋尖,面上恼且怒,“你这是……”
“你以为我会中招?”辜山月扯了扯嘴角,“若是一杯药酒就能叫我听话,那我早就在梦中被仇家一刀砍死了。”
李玉衡稍稍放心,可目光触及到她身上的衣裳,又疑心道:“可你换了衣裳?”
辜山月不高兴地说:“那宫装一排排扣子束缚着人,抬手都费劲,还不能换了?”
这倒也是,李玉衡想起辜山月的性子,她飞檐走壁向来无所顾忌,也不爱穿着束身衣裳,最爱宽松袍子。
换了也正常。
“是我不好,非要你入宫,结果惹来这些事端,”李玉衡站起来,朝她行了一礼,郑重道,“姐姐,我给你赔罪。”
“不必了,不会有下次。”辜山月托起他手臂,不受他的礼。
“那虞静姝好生可恶,本以为是个娴静高雅的世家女,没想到竟敢对你动手,如此无耻,我非要……”
李玉衡厌恶的话还没说完,被辜山月打断:“那皇帝呢?”
李玉衡一愣:“什么?”
“皇帝不也一样无耻,你怎么不对付他?”辜山月目光澄澈,几乎叫人自惭形秽。
李玉衡哑然。
辜山月下了结论:“若论无耻,皇帝更甚。”
虞静姝内宅女子,手段本就有限,可皇帝若想做一件事,有无数种法子,却偏偏选了这种法子,不是无耻是什么?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只能从辜山月口中听到了。
李玉衡没有附和,也没反驳,也喟叹道:“姐姐啊……”
辜山月抬起手:“旁的话不必说,我知道你要讨好皇帝,等着接他的位子。”
辜山月总是这样直白,直白到叫人难堪。
室内安静,灯花噼啪,烧长的灯芯耷拉进灯油,烛光微黯。
李玉衡轻轻握住她一根手指,嗓音很轻:“姐姐,别讨厌我。”
辜山月抬眼看他,李玉衡对她露出一个笑,虎牙尖尖嵌在唇边。
他眉目生得不像师姐,可脸庞鼻唇都像,烛光昏暗下,他垂眸笑起来,依稀又是故人模样。
师姐,师姐……
辜山月心里默默念着,只为了师姐二字,她能原谅眼前的人无数次。
“我不会讨厌你。”
李玉衡眼神乍亮,笑意欢快盛开,又带着点自然而然的骄矜,仿佛孩子知道大人总会无条件宽容他,因此只要闹一闹,就能得到无尽包容。
“姐姐,你真好。”
“行了,回去吧,”辜山月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我真的困了。”
“好,我不打搅你了。”
李玉衡噙着笑意,一副温润小公子的模样。
辜山月静静坐着,望着他,望着他的笑,也微微笑了。
退出去的一瞬间,李玉衡忽而瞥见她束发发带的样式,面上和煦如春风的笑瞬间冰寒。
那不是她会的样式。
“漆大人,姐姐就寝,你该出来了。”李玉衡嗓音响起,辨不出情绪。
漆白桐目光从辜山月唇边的笑移开,自从李玉衡进来后,她一眼都没看过他。
温泉旁,她的手搭过他的肩,碰过他的脸,如今被另一个男人握在手中。
即便此时李玉衡在唤他,辜山月的眼神还落在门外,落在李玉衡身上。
漆白桐沉默地像尊寒铁铸造的雕像,冷沉道:“是。”
他缓缓走出去,房门合上,李玉衡嗓音轻快:“姐姐安睡。”
屋内辜山月“嗯”了一声。
而屋外,李玉衡面色阴郁盯着漆白桐,开口道:“跟我来。”
两人走出院子好一段距离,李玉衡不开口,漆白桐也无言,直到湖边,李玉衡停下脚步。
“你碰姐姐的头发了?”
原来是为这个。
女子男子束发方式不同,皇城内卫更是有自己独特的束发方式,无论行动幅度多大,都难以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