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头,果真不是虚的。
“即便我让开,你今天也不能得偿所愿。”
辜山月拧眉看来,眼底冷芒浮动:“ 你什么意思?”
李旌收刀入鞘,斜眼看她:“陛下重病在床,神志不清,无论你想问他什么,都得不到答案。”
“重病在床?中秋那日他不还不好好的?”辜山月质问。
“瞧着再精神,终究也不是年轻人,经过当年乱战的老臣,大多都身疲体弱,陛下撑到今日才病上这么一场,已然算是体健了。”李旌唏嘘说着。
辜山月目光落在李旌面上:“那你呢,怎么不见体弱势颓之相,我记得你比皇帝还老?”
李旌一时无言,即便军中汉子直来直往,他也没见过这么直的。
“……我当年身在辽东,又不在中原,他们体弱与我何干。”
“哦。”
辜山月利落收剑,仍要往皇宫内闯,李旌赶紧上前拦住人:“都说了陛下病得厉害,你怎么还往里闯?”
辜山月淡淡道:“我要亲自看一眼。”
意思很明显,她并不相信李旌的说辞。
见她怎么都说不通,一味闯宫,若是惊动内卫,只怕十二年前之事又要上演。
李旌叹气:“行了,跟我来吧。”
辜山月回头:“去哪?”
李旌没好气:“还能去哪,见陛下。”
辜山月诧异扬眉,跟上李旌,两人大摇大摆走在宫内,果然比她在宫墙之上飞掠,还时不时被人拦下方便得多。
一路进入皇帝安睡的寝殿,雍帝躺在床榻上,中秋宴时还精神头十足地训人,这才过了多久,已然有了老相。
不必多说,只消一眼,辜山月就知道李旌没有骗她。
辜山月眉头皱得更紧,心头烦躁浮上来。
平日里活得好好的,真到用得着的时候就成了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这人怎么这么惹人厌。
眼见辜山月眼中杀气又凝聚起来,李旌立马道:“看也看过了,快走吧。”
辜山月不甘心,大步向前,一把抓住雍帝的肩膀,把人用力摇了摇。
她动作之快,李旌都来不及阻止,被吓得背上一层冷汗冒出。
要不是辜山月没拔剑,这会雍帝怕是已血溅三尺。
辜山月喊道:“李帜,醒醒!我有话问你!李帜!”
第42章 丢失的孩子 “你喜欢那个暗卫?”……
才缓过来的李旌就听见辜山月直呼雍帝大名, 还粗鲁摇着病重的李帜,丝毫没留手,尊贵的皇帝头颅被摇得一甩一甩, 场面滑稽又荒诞。
李旌长嘶一口气, 等她摇够了, 赶紧上前把雍帝解救出来。
“喊也喊了,摇也摇了, 别瞎折腾了。”
辜山月动作停住, 一动不动, 手掌还抓着雍帝的肩膀,目光死死盯着拉扯中雍帝散开的领子。
那块皮肤遍布细小的红点, 甚至密集程度比漆白桐当日毒发时还要严重。
“你做什么,你扒陛下衣裳干什么!”
李旌大惊, 慌张拦她,但哪里拦得住辜山月,她直接把雍帝衣裳全扒下来,病重昏迷的皇帝自然无法反抗,遍布红点的皮肉全部暴露在天光之下。
阻拦的李旌动作停住,盯着雍帝身上的红点, 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辜山月不可置信地扫过雍帝, 他竟然也中了这穿针蛊?怎么可能?
明明得到了更多信息,可脑海中迷雾反而越发浓厚,真相越发扑朔迷离。
师姐行事向来稳妥, 怎么会突然中了这等毒蛊, 辜山月原本猜想过,是雍帝这个枕边人趁她不备下的蛊,可此时雍帝也身中蛊毒, 那到底是谁给师姐下的蛊?
辜山月始终想不出答案,眼神一转,李旌也僵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看来你也知道穿针蛊,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辜山月直接问。
李旌回神,眼前雍帝还玉体横陈,他赶紧把辜山月扒下来的衣裳给雍帝穿上,被子盖好。
“出去说。”
两人离开雍帝寝殿,走在花团锦簇的御花园中,秋风凛冽,秋菊傲立。
辜山月x问:“为什么皇帝会中穿针蛊,谁给他下的?”
李旌神色深沉:“不知。”
“这穿针蛊当年不是被一把火烧了吗,被谁留下来了,还用在暗卫身上?”甚至师姐这个皇后,以及皇帝都身中穿针蛊,简直匪夷所思。
“我只知道,那把火并未毁灭所有的穿针蛊虫。血蜃楼一战后,我从辽东回来,内卫司里的暗卫已经开始服用穿针蛊用以控制,我当时也提出过异议,但陛下并未理会。”李旌语气缓慢而沉重。
“既然这蛊虫是皇帝主张留下的,他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辜山月说着,忽然语气微妙起来,“或者,他并不想给自己下蛊,如今这个局面是意料之外?”
江湖之中不乏邪魔歪道,多的是想害人最后却被反噬的例子。若是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
“说再多都是猜测,此事原委恐怕只有极少数人知晓,”李旌摇摇头,并未斥责辜山月的不敬之语,反倒说起另一遭,“你闯宫就是为了穿针蛊一事?是为了那个暗卫?”
他突然提起漆白桐,辜山月挑眉:“你知道他?”
李旌瞧着威严,聊起天来倒很随和,还指点辜山月道:“你住在太子府中,自然一举一动都会受人关注,即便我才入京,也对你来到盛京之后的事了如指掌。”
辜山月切了声:“你们可真够无聊的。”
她来到盛京之后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没做,有什么好关注。
李旌凑近了些,忽然打听道:“所以,你真喜欢那个暗卫,不当太子侍妾了?”
辜山月:“……”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什么太子侍妾,按辈分来说我是他小姨。”
李旌一挥手:“小姨算什么,搁蛮子那边,小娘都能娶了。”
辜山月面无表情:“……我又不是蛮子。”
李旌噗嗤乐了,这丫头武功高强,人怎么莽直又较真,比当年还好玩。
“你记不记得乌娘娘刚到皇宫那段时间,你来陪她,我还给你买过糖吃呢。”
他提起师姐,辜山月眉目微动,想到久远的以前,师姐还在的时候,回忆总是晴朗明亮,带着香气。
“记得,你给我的是最辣口的姜糖,我扔你脸上,师姐拉着我去向你道歉,又让你给我道歉,你不肯。你夫人代替你向我道歉,她给我梳头,还买了糖葫芦和茯苓甜糕。”
辜山月目光温和下来,嗓音带着一种沉浸在美好时光的缥缈之感。
李旌只是随口一提,过去这么多年,他都快记不清了,没想到当时才十岁左右的辜山月记得这么清楚。
桩桩件件,连细节都能对得上,也唤起他脑海深处的记忆。
“是啊,自从当年……”李旌笑意微收,摇摇头,“自从那事之后,夫人一直郁郁寡欢,直到乌娘娘入宫和她交了朋友,她才慢慢恢复精神,我一直很感激乌娘娘。”
辜山月知道李旌欲言又止的是什么,平辽王一家至今无嗣,二十多年前,王妃育有一子,只可惜那时天下混战,颠沛流离中丢失了襁褓中的孩子,再也没有找到。
若是旁人,或许会避开话题,辜山月总是有话直说。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李旌极少在外谈论起此事,或许因为辜山月是乌山玉留下的孩子,他对她的戒心总是很难提起来。
“极少,当年在战火中转移驻地,敌军来扰丢了孩子,情况太过混乱,这些年我去那时的驻地找过无数遍,都一无所获……”
说起这件事,威武将军挺直的脊背似乎弯了些,面容显出几分痛苦的苍老。
因为这个丢失的孩子,他和王妃再也没要过孩子。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得到多疑雍帝的信任。
何其荒谬,李旌只有苦笑。
辜山月沉吟片刻:“除了当年的驻地,其余地方找过吗?”
李旌一愣,很多人听到这里会喟叹惋惜安慰,可没想到辜山月居然还在认真地往下追问。
“找过,周边几个城池全都搜索过很多遍,都没有消息……”
辜山月摇头,不假思索地说:“不止周边几个城池,当年和你对战的敌军是哪支我不清楚,但如果是在敌军侵扰中丢了孩子,又找不到尸骨,或许是有人将孩子掳走做报复,你按照当时敌军的来源地域分布去找,没准能有新消息。”
江湖之中恩恩怨怨,许多人蛰伏数十年只为报仇。
辜山月见过不少这种事,在她眼里,这更像是一场报复。
李旌听得瞪大眼睛,如醍醐灌顶,像是堵了多年的淤泥突然疏通。
本来沉寂已久早就无望的念头,又重新被擦亮,或许……这次真能有所成效!
“我这就去!这就去!”
李旌脚步凌乱走出老远,又回头:“多谢你,若我当真,当真……我许你千金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