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衡望着辜山月, 辜山月也望着李玉衡。
气氛稍稍凝滞,李摇光眼珠左右转了转,她本来以为今日来能看八卦, 可没想到漆白桐完全蔫巴了, 只有李玉衡和辜山月交锋, 还火药味十足。
“额……咳咳,肚子好像不太饿, 我去三楼吃吃茶。”
李摇光只看李玉衡的后脑勺, 就知道自己该识趣地走开。
她一走, 南星自然跟着,场中只剩一个漆白桐杵在原地。
李玉衡回首, 满眼不耐,还没骂人, 李摇光使了个眼色,南星一把将漆白桐拽起来:“走了!”
按道理说南星的力气拽不起来漆白桐,可回头的人只有李玉衡,辜山月没回头看他,于是漆白桐任由南星将他带离。
如果这是她所希望的,那他可以离开。
戏台优伶不知何时也都退去, 偌大二楼除了江风, 只剩下辜山月和李玉衡二人。
辜山月吃着菜,目光望着远处水波连天,雾气缥缈。
李玉衡看着她的侧脸, 好一会, 轻声道:“姐姐,我让你失望了,是吗?”
自从那日之后, 两人似乎默契地将那场争吵抹除,没有人再提起,可是李玉衡能察觉到那点微妙的变化。
从前的辜山月他多求求,或许大婚之后她也会留下来。可现在不同,直觉告诉他,大婚之后辜山月会立刻离开。
这种感觉让人恐慌,就好像他对她而言不再那么重要,那么特别。
辜山月点头:“对。”
她就这么承认了。
她向来如此,李玉衡早该习惯的,但他没想到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也能让人那么难受。
整颗心像一张被揉皱的宣纸,无比虚弱地跳动着。
一阵沉默,李玉衡开口:“因为漆白桐吗?”
辜山月皱眉:“不管是谁,都一样。”
“我明白了,我不该骗你,不该对你有任何隐瞒,更不该违背对你的承诺……”
李玉衡一句接一句,恳求又渴求地看着辜山月,想要用手碰一碰她,又不敢似的。
“姐姐,玉儿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真的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辜山月听到最后,无声叹了口气。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已经大了,难道我还能像小时候一样管教你。我管不了你,你也不用求我原谅。”
李玉衡用力摇头,朝辜山月露出带虎牙的笑,拉住她的袖子。
“可以的,我再大也是你的玉儿,我要你原谅我喜欢我管教我,”他像个孩子一样地执拗,“我都要。”
辜山月思考了会,放下手里的筷子,看向他。
“你还记得师姐的生辰吗?”
师姐的尸体被她从皇宫带出,葬在涿光山。
从前那十年,每年师姐生辰两人都会去墓碑前和她说说话。
自从她将李玉衡送回皇宫后,这两年她也给李玉衡写过信,他总是说忙碌抽不开身,再也没回过涿光山,没回过师姐墓碑前。
李玉衡和那双乌黑纯净的眼瞳对视,一时间竟忍不住眼神躲闪。
“我……当然记得,半月之后便是。”
辜山月眉头稍稍一松:“那好,今年你和我一起回去看师姐,你答不答应?”
李玉衡面露为难,如今雍帝病重,三皇子一派蠢蠢欲动,各部朝臣暗流涌动,他抽出时间来陪辜山月已然是不易,近来夜里都忙到三更才躺下。
涿光山路途遥远,这一去起码耗费十余天……
“你不肯答应?”辜山月面色蒙了层薄霜。
“当然不x是!”
李玉衡下意识反驳,他哪里不知道辜山月将乌山玉看得有多重。
他微叹:“我会随你一同回涿光山。”
辜山月确认道:“真的?”
李玉衡:“真的。”
辜山月面色缓和,嘴角弯了弯。
她笑了,李玉衡便也笑了:“高兴了?”
辜山月点头,眼眸亮着:“师姐两年没见着你,你长高了这么多,她看到肯定很开心。”
李玉衡笑着摇摇头,已经死了的人哪里还能看到生人模样,他从来不信这些。
“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当然高兴。”
辜山月嘴角翘着,风吹过她的发丝,肆意又自在。
李玉衡知道人是哄好了,他心里那点委屈又开始冒头:“其实我不想那样骗你的,我只是……”
辜山月挑眉:“只是什么?”
“从小到大,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也是你最亲近的人,从来都没有别人,”李玉衡说着,抬目望着辜山月,“现在却多了个漆白桐,我在想,你会不会为了他抛弃我?”
辜山月越听越茫然:“什么?你在说什么?”
这都哪跟哪?
再说了,她最亲近的人明明是师姐,才不是他呢。
“他让我觉得害怕,他是不是想要抢走你,姐姐,我不想你离开我。”李玉衡抱住她的肩,额头抵着她肩膀,轻轻地晃。
辜山月万分不解:“每次都是你打他,你怕什么?”
一低头,李玉衡小动物似的靠着她,叫她想起小时候,她也会这样靠在师姐身上。
她最喜欢抱着师姐,最喜欢师姐身上的香气,喜欢师姐的头发扫过她的脸,喜欢师姐微微粗糙的手指在她发间来回梳理,喜欢师姐摸摸她的头……
于是,辜山月也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李玉衡的头。
“没有人抢得走我,我就在这,永远在这。”
她还是忍不住对他温柔一些,他是师姐的孩子,是师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李玉衡仰起脸,惊喜地笑出来,笑得眼睛眯起来,嘴角露出米粒似的虎牙尖,和师姐笑起来时一模一样。
辜山月眼神微微恍惚,眼前人与记忆中的人面容似乎渐渐重合,好像时光倒流,过去的一切重新降临。
李玉衡捧住她的手,低头亲了下:“姐姐,比起他,我更重要对不对?”
辜山月再一次点头:“你当然更重要。”
在这世上,没有人比他还要重要。他活着,师姐的影子就永远徘徊,让她有片刻沉湎的机会。
李玉衡笑意扩大,他就知道,肯定是这样。
“那如果我和他只能活一个,另一个会死,你救谁?”
辜山月愣住:“什么?”
“我和漆白桐只能活一个,你选谁,”李玉衡望着她微笑,歪着头问,“姐姐?”
辜山月觉得这问题很荒谬。
“为什么只能活一个,以我的武功,能护住你,也能护住他。”
“那万一呢?”
“哪来这种万一?”
“谁知道呢,若真有这种情况怎么办?”李玉衡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握着辜山月手掌的手微微颤抖,“为什么不回答,是因为姐姐想要他活,让我死吗?”
辜山月默然片刻,叹了口气,反手稳稳握住他颤抖发冷的手掌。
“我会让你活。”
李玉衡苍白的脸仿佛瞬间注入血色,笑容变得真切:“姐姐选我是不是,如果我和他只能活一个,姐姐一定会选我,对吗?”
他反复重复,辜山月又一次给他肯定的答案。
“选你活。”
话音落下,窗外走廊一声沉闷声响,像是不慎撞到什么的动静。
李玉衡一惊,回头看去:“谁!”
辜山月纹丝不动,没有回头:“是漆白桐,他现在已经走了。”
李玉衡面色一阵变幻,忽然想到:“他刚才就在外面?他全听见了?”
辜山月平静道:“对。”
李玉衡脸上涌出近乎狂喜的愉悦,嗓音压不住像是要跳起来。
“你一直知道他在,但你还是选了我!”
辜山月天然嘴角上翘,如同含笑,侧目看向李玉衡。
“我选你不只是为了说给你听,谁问都一样,谁在听都一样。在生死面前,我永远选你。”
若是因为她没护住李玉衡,叫李玉衡早早死去,那她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师姐。
她知道师姐不会怪她,可她永远不会让师姐伤心。
所以她选李玉衡。
在李玉衡激动到发亮的目光的中,辜山月抬起手,如同曾经无数次一样,摸了摸他的脸,目光柔和。
他是师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遗物了。
李玉衡胸膛起伏,握住辜山月抚摸他脸庞的手,掌心发着烫。
“我就知道,姐姐,你永远都是我的,只属于我。”
他嗓音因亢奋而微微颤抖,辜山月还没开口,他按住桌子,手掌用力到青筋隆起,倾身靠近辜山月。
辜山月没躲,疑惑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李玉衡眼眸微微闭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让辜山月头皮发麻。
这个角度这个姿态,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李玉衡是要亲她?
鼻息撩过脸颊,辜山月往后一仰,在他的唇压下来之前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