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昭苏带着方仙道入的秘境,”笑面人说,“你要兴师问罪,是不是该去问问阿昭苏。”
原来这一切灾祸的源头在阿昭苏身上,是由阿昭苏而起。
怪不得,怪不得他时不时会梦见那场审判。
“你是个罪人!”
“你有罪!”
“你罪不可赦,万死莫赎!”
终于昨日他在报死伞中窥见一隅真相,雷霆万钧般的审判自九霄降下,急电化作的刑鞭毫不留情地抽在奄奄一息的阿昭苏身上。
“阿昭苏,罪不可赦,万死莫赎!”
“天罚有罪,自此往后,将阿昭苏放逐出境,永不得归!”
原来这就是阿昭苏犯下的滔天大罪,确实罪不可恕,万死莫赎,是该将他放逐出境,永不得归,不,应该将他千刀万剐,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谢罪。
难怪贺砚承受不住。
因为阿昭苏害死了自己的族人,害他们一个个被烈火烹烧,烧炼成丹。
但凡有点良知的人,若是有谁受自己牵累而死,恐怕都会自责很久很久,乃至于寝食难安,更遑论那么多族人因他遇害。
就在这一刻,笑面人已经锁定雾岚中的周雅人:“别再跟我玩这种东躲西藏的把戏。”
周雅人强敛下面上那抹痛苦之色,孤身立于晨岚中,听着笑面人飞速迫近,他不避不退,心口撕心裂肺地嘶吼着: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就算今日同归于尽,我也要他死!
周雅人那股喷涌的憎恨和愤怒得到了报死伞的回应,白冤说:“好啊,我助你。”
短短五个字,却仿如无穷无尽的力量支撑住了周雅人。
其实白冤一直在,一直都在。她只是静静地没有多言,然后在他决意同归于尽的这一刻对他说:好啊,我助你。
白冤的语气和平常无甚两样,好像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却让他从此心有所依。
周雅人鼻梁陡地发酸,他忍住了那股要哭的冲动,紧紧握住报死伞,好似攥住了白冤的手,然后感受到一股强劲无比的巨大外力。
折扇掀起凛风的瞬间,空气中蒸腾的雾岚瞬间凝霜成冰,风刀裹着霜雪,透出森寒杀意!
周雅人言冷似冰:“阿昭苏罪不可恕,你也一样罪该万死。”
迫近的笑面人迎面差点撞上这波锋芒难抵的风刀霜剑,蓦地腾跃而起。
风过之处,掀起一片苍白的混沌,山间的苍松草叶全都凝上层层寒霜,将盎然的春意尽数覆盖。
寒气袭来,几名少年猛地打了个冷战,震惊地目睹身边青松挂霜成冰。
闻翼喃喃开口:“这……怎么回事?”
“听风知虽能御风成飓,”连钊出声,“但是这化雾凝冰的本事……”
随着狂风扫荡,寒雾浸染,须臾间,雪漫青峰,千林转眼成雾凇,似凛冬骤降。
林木简直目瞪口呆,因为这化雾凝霜的本事非那人莫属,他蓦地脱口而出:“白冤!”
林木猛地一把抓住李流云袖管,迫切追问:“是不是她?师兄,是不是她?!”
“阳气胜则散而为雨露,”李流云持剑的手被林木拽下去一寸,他垂眸盯着身旁几树裹满银霜的青松,开口道,“阴气胜则凝而为霜雪。”
李流云说:“是她。”
听到这句笃定的“是她”,林木差点哭出来。
第122章 风之罚 “他不是一个人。”……
原来流云师兄没有哄骗他, 报死伞真的是白冤本源,她没有死。
太好了,她没死。
林木一想起昨夜白冤挡在自己身前被秋决刀钉穿的情形,所有深埋的情绪终于压抑不住。在他亲眼目睹漫山凝结的雾凇这一刻, 满腔激动、感触、还有悲伤至极的心潮泛滥成灾。
林木年纪虽轻, 却从不是个爱哭鼻子的人, 除非真的忍不住。
就在热泪夺眶而出的瞬间, 好似来自雪山之巅的寒风卷过,强盛的阴气瞬间将他颊边那滴热泪凝成冰霜。
林木吸了吸发红的鼻子, 呵气成白雾, 他下意识伸手,刺骨的寒风便从指缝间穿漏而过, 将身后青松罩上皑皑霜白。
“风霜为刃,”好似那二者合了体, 笑面人蓄掌力化解掉一波风刀霜刃,亲眼见识了一番风雪封山:“果然。”
笑面人足下轻点松尖,脚步凌空, 以一种诡谲奇异的走位左突右进:“看来今日, 听风知铁了心要与我作对。”
“你我之间,”周雅人寒着脸,折扇辟出一道丈余长的弧形利刃, 杀向对方, “不死不休。”
“很有决心。”笑面人不吝赞叹, 继而手腕一抖,就听“噌”的一声,秋决刀出鞘,生生劈开那道凌霜风刃, “那我只好送你一程。”
笑面人提速疾行,歪头斜跃间避开藏于风霾中的重重杀机,钻了个空隙提刀斩向周雅人。
周雅人手腕急转,扇面飞旋,杀气形成的旋涡猛地绞住煞气深重的秋决刀,两个人对决竟显出数十人执刀拼杀的气势。
笑面人猛一抽刀断风,招式行云流水,快得教人眼花缭乱。
周雅人虽目不能视,却能听见对方破风破刃之声,好似一人化出了数十个分身绕在他前后左右。
周遭的树木枝桠被刀刃气劲摧折,坚硬的岩壁被砍出条条深浅不一的刀痕。
且听身后破风之声劈来,周雅人掀寒刃抵挡间,整个人被震退数丈。
“不死不休?”口气倒是挺大,笑面人鼻息轻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周雅人这副狼狈之态,轻蔑道,“不自量力。”
周雅人攥紧报死伞,踉跄着站稳,或许过了今天,他这条腿就废了。但也不一定,因为他极大可能活不过今天,那么这条腿废不废的,又有什么关系。
“你本就是那刑狱中的死囚,早该押赴刑场经受处决,是我心慈给你机会,你才能苟活到今天。”笑面人握着秋决刀的手腕一正,“既然你这般不识相,非要不死不休,我便用这把秋决刀,将你处决了吧。”
周雅人起了杀心,哪怕死也要跟他同归于尽,何况,他还有白冤相助。
于是他将满心的杀伐怨气催化为肆虐凶风,自己镇作风煞,撕碎了周遭一切草木。
欲斩周雅人的笑面人猛地止步,就连语气也变得沉肃:“煞风之罚!”
即便身强体健者使出风罚也要拼掉大半条命,更遑论周雅人这副半死不活的残躯,强行驱使风罚之力,怕是半途就得爆体气绝!
他怎么敢!
显然,这瞎子是不打算活了,千真万确要跟他不死不休。
“催万物者,莫疾乎风,”周雅人语气低沉且铿锵,吐息间,就连每一片飞扬的衣襟都在呼风唤气。
于是风撼千林松涛怒,寒气扫荡千万重,那一树树镀上坚冰的松针簌动间,好似金戈齐鸣,竖起万重杀机。
李流云脸色骤变:“不好,进佛塔。”
头皮发麻的几名少年一刻不耽搁,隐隐预感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在他们接连避入佛塔之际,煞风动地起,拔木摧劲草,千千万万根冰针穿刺天地。
峰巅被霜雪塑成银白,裹着松针的冰刺密密麻麻地扎向笑面人。他被逼得连连后退,为了抵御铺天盖地的冰针,秋决刀在手中舞出了刀盾之态势。
笑面人必须倾尽全力才能挺在原地与这股风罚之力对抗,身上的袍子逐渐划出无数道细小口子,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他怕再过一会儿就该衣不蔽体,没脸见人了,幸而戴着张面具能够挡脸。
衣袍破了,肩膀胳膊上的皮肉被一道道划开,零星冰针扎进血肉中的刺痛感比刀刃更加凛冽。寒意钉进身体时,渗出的血液凝成了红色霜花,竟有种冻住穴位经脉的封堵感。
笑面人觉得手臂都快冷麻了,然而那阵风力之狂,可摇其巅,动崖谷。
笑面人难以抵挡般被狂风推得后退两步,身旁两侧的劲松摇晃间,根茎深扎的泥土逐渐松动,被煞风推倒、拔起、刮下悬崖……
风罚便是灾,煞风即凶风,卷着霜花冰针犹如一场暴雪,伴随着崩摧脆裂之声,山石滑坡,纷纷砸向崖谷和湖泊。
佛塔中的几名少年死死压着门窗,外头几乎闹出了匪盗撞推砸门的巨大动静。
放心不下的林木很是担忧地开口:“难道我们不去帮忙吗?”
“插得上手吗你就想帮忙!”连钊说,“恐怕一出去就被狂风扔下山崖摔成肉泥了。”
闻翼抵着门:“可是听风知重伤在身,他扛得住吗?”
连钊摇头:“不知道。”
外头风霜交加,天昏地暗,别说看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他们出去能干嘛,自身难保不说,都不够添乱的。
于和气忧心忡忡:“可是让听风知一个人对付……”
鬼使神差地,林木打断道:“他不是一个人。”
“啊?”于和气转头看过来。
“听风知不是一个人。”林木又坚定地重申了一遍,尽管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阴气胜则凝而为霜雪,见霜雪,犹见白冤。林木扒着门缝小声说,“白冤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