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巨蟒。
周雅人瞳孔紧缩,背脊发凉。
它好似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围城的砖墙,牢牢将这一处院落围绕起来。
周雅人心惊不已, 他撑起身下榻,踉跄着来到房门前,拉开门。
一股阴冷的凉风裹着腥膻气掀进屋。
巨大的蟒蛇忽地昂起头,碧绿的蛇目幽幽盯住屋内之人,居高临下地朝周雅人吐出猩红分叉的蛇信。
周雅人头皮发麻,难闻至极的腥膻气令他闭住呼吸。
它盘踞于此,腹尾处有一截膨大隆起,比屋檐还要高出数丈,像座高耸的山丘。
很显然,这是一条孕育中的雌蟒。
周雅人听见林木的声音隔着一道墙壁传过来:“是不是只要那条蛇产下蛇卵孵出仔蛇,小孩儿就活不成了?”
猛地,巨蟒张开巨口,颈部的黑鳞瞬间炸起,它嘴角撕裂般张到极致,露出弯曲如钩的尖利毒牙!
毒牙淌着湿漉漉的黏液,朝周雅人扑咬过来!
这是怀孕的雌蟒出来觅食进补吗?
周雅人头皮发炸,慌促后退,几乎能望穿它猩红的喉管深处,而那蛇喉收缩间,肌肉节节绷紧收缩,一口就能将他生吞下肚!
就在那条分叉的蛇信缠住自己的瞬间,周雅人猛地惊醒过来!
他睁开双目,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原来是个梦。
周雅人惊魂未定地呼吸急喘,只觉梦中蛇信缠住自己的当时,整个人都被定住似的,浑身无法动弹分毫,只能任由巨蟒将他吞吃入腹。然而巨蟒口中的涎液腥臭黏腻,那股冰凉黏腻的感觉却太过真实,即便梦醒依然如有实质,仿佛黏在自己身体上。
隔墙传来高高低低的泣音,于是他便伴着几人的谈话内容做了个噩梦。
周雅人缓了片刻,正当他想抬手间,蓦地僵住了。
因为被中有什么东西缓缓动了一下。
一股湿冷的凉意附在皮肤上,滑腻腻地从袖管中往上移。
周雅人那只胳膊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并随着朝胳膊上移的触感,带出阵阵酥麻的痒意。
周雅人下意识转头去看枕边人,恰好对上白冤半睁的眼睛,而白冤另一只手正好探进了他的袖管中。
周雅人启齿:“你……”
白冤指尖虽凉,却没有那股黏腻的湿滑感。
周雅人猛然意识到什么。
并非是白冤在摸他,而是……
白冤从他袖臂中抓出两条细伶伶的小蛇!
细蛇在白冤指间扭曲绞缠,挣扎间张开蛇口咬向其指尖,被白冤狠狠甩出去,砸在门框上的同时,一道风刃将细蛇切成两段!
“砰”的一声,桌上的茶盏被风刃扫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白冤蓦地掀被起身,一把撩开周雅人衣袖查看:“有没有被咬?”
“没有。”
周雅人的胳膊上没有牙洞,倒是有两条蜿蜒的湿痕,正是小蛇身上的黏液,并有两颗破开的蛋壳从他袖中落到榻上。
随着第三枚完整的蛇卵从袖中滚落出来,卵壳内传出细细的刮擦声。
“还有一只。”白冤俯下身,能透过薄薄的卵壳看见里头那只幼蛇在动,接着蛋壳表面顶起蛛网状的裂痕。
“噗”的一声闷响,一只灰白色的蛇头顶破裂隙,黏连着胎膜湿液的幼蛇缓缓探出了头。
幼蛇一出壳,忽见周围有生人凝视,于是它胆怯惧怕地又往那只破壳内缩。
与此同时,房门自外推开,林木首先闯进来:“怎么了?”
他们在隔间听见摔砸的动静,唯恐发生什么事,便立刻赶至。
林木一只脚抬在半空,未待落地,就在看到门槛内的场景时大叫一声,即刻撤了回去。
只见断成四节的细蛇,正在一堆碎瓷片中扭曲地卷动。
“哎呀,怎么会有蛇?!”
“什么蛇?哪里有蛇?”何长老紧随而至。
林木大步跨过去,指了指地上血迹斑斑的蛇躯让何长老看。
何长老躬身:“哪来的小蛇?”
林木见白冤醒了,立刻上前,刚要开口,赫然发现榻上散着几枚蛋壳,其中一颗卵蛋中赫然还盘着一只幼蛇。
“不是。”林木愣住,“这从哪儿来的蛇卵?!”
不怪他反应大,换谁在床榻上看到孵出幼蛇的蛇卵都不能淡定,况且他们上一刻还在隔壁聊小孩子走蛇胎的事情,正说到产卵孵出仔蛇后小孩就将丧命,下一刻就在听风知的床榻上看见了孵出仔蛇的场面,难免会给林木造成巨大的冲击。
白冤端详着那条不肯出壳的幼蛇,道:“之前捡的。”
林木震惊:“捡……你连这东西也捡?”
“捡什么不好,你们捡蛇卵。”何长老几步跨了进来,“居然还把它们给孵出来了,万一是毒蛇可就要了命了。”
不知道是否带毒,周雅人说:“不是随便捡的,这是痋蛇引孵出来的幼蛇。”
是他们当初入河冢时,从尸骨胎衣中捞出来的几枚蛇卵,周雅人一直随身携带,没想到今日居然在他袖中孵化了。
林木瞠目:“什么?痋蛇?”
何长老自然已经听林木说过:“啊,就那个害人的痋师?”
“对。”白冤问,“这里有没有陶罐之类的东西?”
“有。”林木说完立即奔去厨房,取了只瓦罐过来。
白冤轻轻捏住破开的蛋壳,和这只胆怯不出的幼蛇放进瓦罐中。
林木立刻盖上盖子:“这要做什么?”
“先养着。”白冤问他,“会养蛇吗?”
林木摇摇头,转而看向身边的何长老:“长老是不是会?”
何长老没少钻营深山老林,精通各种药植及蛇虫鼠蚁,毕竟这些对于医者而言,都是可以入药的东西。
何长老没有推辞:“可这痋蛇跟寻常蛇虫鼠蚁的养殖方法一样吗?老夫给它喂什么?”
白冤:“就按寻常蛇一样养着吧,养死了也没关系。”
“行吧。”何长老应承间,去接林木手中的瓦罐,寻思这痋蛇是否有什么奇效,能入药还是能泡酒,或者能解各类蛇毒还是能治什么疑难杂症?他得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此刻,白冤有所察觉地转过头,就见林木立在榻前,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她扬眉:“怎么?”
林木目光闪躲地撇开,神情顿时有些不太自然,他搜肠刮肚,才磕磕巴巴道:“你,你醒了。”
这不废话么,白冤“嗯”了一声。
“你,你好些了吗?”
白冤颔首:“好些了。”
他突然笨嘴拙舌起来:“那你,你,你饿吗?”
白冤盯着目光闪烁的少年:“我昏迷这段时间,你是闪了舌头吗,怎么看起来好端端的,突然变成口吃了?”
林木腾地红了脸,也不知是恼的还是怎么回事,被白冤这么一激,他杏眼瞬间瞪得溜圆,当即气势汹汹地反驳道:“你才闪了舌头,你才口吃呢!”
白冤笑起来:“这回好了。”
林木简直恼羞成怒,没等他原地自燃,白冤又道:“有点饿,有什么吃的吗?”
她总归不算愚笨,怎么会看不出少年那副扭扭捏捏的关心。
恼羞的少年当即熄了火,林木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垂下头去,别扭地问:“你想吃什么?”
白冤并不饿,但她知道这小子光是煮锅粥都被长辈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守着周雅人啃外头买的炊饼,别的肯定也不会,于是问:“有粥吗?”
林木双目一亮:“有有,我这就去熬。”
然后风似的卷了出去,差点踩着门口的碎瓷片,何长老最看不惯这些臭小子风风火火,冒冒失失,轻则摔个鼻青脸肿,重则就得手脚骨折,又得麻烦他治,浪费药材!
何长老抱起瓦罐撵着林木咆哮:“臭小子,你给我慢点!等会儿,你给我回来,先把门口这堆碎片收拾了!”
待那一老一少跨出门去,白冤才敛了嘴角笑意,力有不逮地撑住床沿。
“白冤。”周雅人伸手扶住她肩膀。
他们之前捞出这几颗痋引时,还不确定埋了千年之久的蛇卵是否还能孵出来,而今倒算证实。
白冤道:“痋引是方仙道那群术士的死怨所指,绝非寻常,这痋师挖出来究竟有何意图?”
因为对痋术缺乏了解,他们很难猜出痋师究竟想干什么。
然而仅从痋师夺走阴燧这一点,白冤隐隐有了七八分猜测。
周雅人却突然心神不宁,他想到方才做的那个噩梦,按理说,这个梦应该是因为听了何长老说的“走蛇胎”,才会让他顺势梦到一只怀孕的巨蟒。可不知怎的,周雅人眉头蹙起来,心里隐隐感到很不安,好像某种不祥的预示。
痋师心狠手辣,杀人如麻,陆秉落到她手中,必然不可能好受。
可能因为联想到陆秉,周雅人的眼皮莫名跳了一下,潜伏于内的那股不安让他异常心慌,胸口咚咚猛跳起来,像突发了惊悸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