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冤瞥他脚边竹编的菜篮,装了满满一筐,遂问:“晚上吃什么?”
林木把瓦罐盖好:“蒸槐花,蕨苗咸肉羹。”
近日吃惯了林木熬的粥,她越来越适应这间小院儿里的烟火气,恍惚间,好像她终于在这人世间落下脚,跟世人一样,过上了尘世中安宁清闲的小日子。
但这小日子并不踏实,从来没有一刻踏实过,因为白冤心知肚明,这里只是一处供她们暂时避难的地方而已,日子不会长,很快便要结束了。
白冤随手拨开菜篮里的蕨苗:“哪儿来的咸肉?”
遭此重创,林木越发觉得她身上多了几分活人气,兴许并非坏事。
“何长老治好了隔壁王阿婆的腿疾,她为了感谢长老,特意送来二两咸肉。”
“原来是托长老的福。”白冤道,“你能做好么,别糟蹋了这二两咸肉。”
“你少来小瞧人。”
二人说话间,一阵清风越墙而入,“摘”下一朵开在墙头藤蔓上的花,刮落到白冤怀中。
这阵风来得当然蹊跷,白冤捻起这朵被清风送入怀中的花,捏在指尖多看了两眼,忽然开口:“你说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林木茫然:“啊?”
白冤扬了扬嘴角:“当然是无意的。”
说着她将花放进菜篮里,从藤椅上站起身,随着清风一起踏入周雅人那处居室。
周雅人坐于榻间,受清风环绕,手握律管,腰背挺得笔直,不用多说,便是在占风。
打从周雅人做了那个梦,他就再难心安,奈何受困于这方宅院,他只能占风,占风的结果虽然不祥,陆秉却也没有性命之忧,稍微能让周雅人宽一些心。
除此之外,他还会在力所能及之内,时不时铺出神识听风,既寻找陆秉的踪迹,同时也在搜寻李流云和那几名少年的下落。
平陆虽与陕州隔着一条大河,两地间的距离却不算近,他最多只能捕闻到河岸边。
白冤倚在房门前,没有出声打搅。
其实受困于这方宅院的何止于周雅人,白冤也因为形神不能长时间维持,无法轻易踏出。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足以稳住形神的时间,待到那时……
白冤盯着周雅人沉静专注的侧脸出了神,世事纷扰,杂念丛生,眼前这个人苟活于世,生生死死,也算涉千难,历万险,该有个头了吧。
白冤犹记得,他经历无数次含冤而死,曾在死怨中求到她面前,他问过她:“你是谁?你是来救我的吗?”
很可怜。
她说不是。
没有给他任何希望,因为当时的白冤连自己都救不了,何谈救他?
她只是去替他报丧。
“你是来救我的吗?”
“你救救我吧。”
“求求你。”
几轮生死辗转,这些话言犹在耳,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人间苦难太多太多,看不过来,白冤在太阴\道体千载,无数次想要挣脱枷锁,妄图拉他一把……
时至今日,兴许她真的可以,白冤忽然开口:“我送你回去吧。”
周雅人转过头:“什么?”
白冤重复:“我送你回去。”
她突然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周雅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回哪儿?”
白冤说:“回家。”
“家?”周雅人愣了愣,他哪里有家,何来的家?
白冤说:“不在这鬼地方待了,回到生养你的地方去。”
“你是说……”周雅人压根儿没想过。
“无量秘境,那里是你的故乡。”
“无量……秘境,”周雅人生涩地呢喃这四个字,原来他曾来自无量秘境吗,“怎么回?”
情不自禁问出口之后,周雅人立刻摇头,不,他不能回。
阿昭苏害死自己的族人,是被无量秘境放逐的罪人,他罪不可赦,凭什么重回故土,他没有资格。
永不得归四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白冤当然知道他顾虑什么:“难道我站在这里,还不足以让你明白,阿昭苏是被冤死的吗?”
这些日子以来,周雅人陷在阿昭苏所犯下的滔天大罪中,心乱如麻,完全忽视了有关阿昭苏事件的真相。
阿昭苏是被冤死的,所以:“你当初,也是被阿昭苏的死冤所召?从而才会牵连进来?”
白冤没有回答,但那个表情与默认无异。
“那么再早之前呢,”他问,“你和阿昭苏是何关系?”
白冤答得随意:“没有关系。”
闻言,周雅人默然半晌,面上露出几分不解。他在报死伞中见过白冤守着那座孤坟,像在守着一个与自己很亲近的人,怎会是句轻描淡写的没有关系,哪怕她回答好友知己呢?
周雅人换了个角度:“认识吗?”
白冤道:“不认识。”
周雅人注视白冤,企图在她脸上找到此话不实的痕迹。
然而白冤面色如常,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可他分明感受过白冤守着那座孤坟的心境,虽谈不上伤心难过,却也绝非只是面对一个形同陌路的人。
周雅人隐隐觉得,白冤还有事情瞒着他。
他其实很想追问,又怕招人烦,顾虑越发多了起来,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第139章 伤不起 “此人感情用事,一定会来自投……
何长老压着晒干的草药根茎, 下刀切成小段,架在炉子上的砂锅开始沸腾,扑通扑通顶着锅盖,药汁溢出来。
他一天忙得要死, 除了屋里这俩病号之外, 时不时还要给平陆的百姓看病, 一个林木根本不够他使唤, 就朝藤椅上那个一日起码要晒两时辰太阳的白冤喊:“那个谁,你要没什么事的话, 就过来搭把手。”
白冤转头, 确定对方在叫自己,起身走过去。
何长老一手压住根茎, 一手提着菜刀指挥她:“帮我看着炉子,把火势压小一些, 别让汤药扑出来。”
白冤依言照做,半点没出差错。
她平日见惯了何长老守着炉子熬药,又听老人家连训斥带怒吼地教导林木, 白冤虽然从没亲自上过手, 却已经耳熟能详地学会了。
何长老斜睨她一眼,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倒是个手脚伶俐的。”
白冤索性往矮凳上一坐,捡起炉边的蒲扇看了看, 扇顶有团焦黑的缺口, 正是林木之前扇火的时候烧缺的。
给隔壁王阿婆送完药的林木一进院门:“听风知, 你怎么下地了?!”
白冤抬起头,就见周雅人拄着拐杖,行动迟缓地挪出屋。
“好多了,躺了这么久, 我出来活动活动。”而且他能下地,也是经得何长老首肯的。
林木却不怎么放心,叮嘱道:“你当心点啊。”
“不碍事。”
正当这时,偏屋的木门嘎吱打开,一直卧病在床的唐媛出现在房门口。她脸上病气未退,恍然看到这一院子人,很是陌生。虽然她知道这院中除了何长老和他的小弟子,还住着另外两个伤患,只是她半步没有迈出房门,与这二人从未打过照面,此时忽然碰上,唐媛欲迈出房门的脚步变得有些迟疑。
她先看到炉边的白冤,再是拄着拐杖的周雅人,前后愣了两次。并非别的原因,而是这两个人的样貌生得实在超乎寻常,太打眼了。
林木出声询问:“怎么了?”
唐媛立刻垂下目光,不敢多看一眼,小声道:“请问小道长,我大哥呢?”
唐媛的兄长天不见亮便出了门,谁也没有惊动,因此林木并不清楚他去向:“不知道啊,他还没回来吗?”
说曹操,曹操到。
唐媛大哥气喘吁吁冲进院门,见着家妹,忙上前说:“小媛,杨家出事了。”
不是早就出事了吗,唐媛没太大反应,冷淡道:“哦,那孩子死了?”
“不是。”因着唐媛病情稳定下来,他一大早便去了趟陕州,打算找杨琦算账,结果到门前却发现杨家挂了孝布设了灵堂,全家上下披麻戴孝,在棺椁前哭得昏天黑地。唐大哥说,“孩子没死,死的是杨琦!”
“什么?”唐媛出乎意料,“怎么会?”
“杨琦是被毒蛇咬死的。”
何长老闻言开口:“毒蛇?”
唐大哥转头:“哦对,何长老,我还在杨家看见你们道门的弟子了。”
林木立刻抢步上前:“什么?你看见我同门师兄了吗?都有谁?几个人?叫什么?”
“四个小道长,其中有个姓李的道长,叫什么我倒是没来得及问。”
林木两手一拍,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得知几位师兄的消息,小心脏激动得不行:“流云师兄!是他们!四个人!太好了!是师兄他们!”
“就是他们发现那孩子的魂魄走了蛇胎,跟何长老判断的一样,然后就去山里找……”唐大哥将听来的经过大致说了说,“杨琦当场便毒发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