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农妇膀大腰圆,膘肥体壮,堪比两个瘦弱无助的更夫,这一巴掌招呼下去毫不含糊,竟比她家男人的拳头还要孔武有力,直接扇肿了更夫半张脸。
更夫眼冒金星。
旁边人还在一个劲儿叫嚣:“抓现行了还敢狡辩,这种人就得抽死他。”
“这不就是招了吗,只有贼才会趁半夜大家睡着以后跑出来偷东西,你看看他这副贼眉鼠眼的样子。”
岂有此理,他哪里长得贼眉鼠眼了?!更夫又是挨打又是挨骂,有口难辩,冤哭了:“我是个打更的啊,打更可不就是昼伏夜出吗,我不是贼,求官差大人替小的做主,小的冤枉呐。”
边上人闻言一愣:“啥?打更的?”
“怪不得叻,你打更地跑去做贼偷羊,那简直防不胜防。”
“你别血口喷人,老子没偷羊,老子……”
衙役被他们吵得脑仁疼:“行了行了,都别吵吵了,偷没偷羊到公堂上说去,在衙门前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结果一上公堂受审,原本普通的偷窃案突然巨变成惊悚离奇的诡案,这更夫失心疯一样,给在座的诸位摆了段夜半撞见送葬队的奇遇。
县衙大清早正在查那一行跳进黄河的送葬队,大半衙役被陆秉调度出去查那些抬棺人,好巧不巧,这更夫居然亲眼看见了。
县太爷沉思片刻后,立即起身绕到后堂,命人赶紧去通知陆秉回来,转而低声问跟随其右的师爷:“太行道的修士何时才能到北屈?”
“应该快了。”
县太爷神色十分凝重,认为此事非同小可:“那人祖山的方道长呢?找到了吗?”
“没有,底下人就只在孟门码头的茅草屋内发现他的道袍,但是人却不知所踪。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可这冰天雪地的,又是刚开河,不是那么好找的,再加上衙门里实在缺人手,既要查案,还要到处找人,如今鬼衙门塌了不说,又出了这档事,您看,我们衙府里连个站岗跑腿儿的人都快调动不过来了。”
县太爷听他墨迹半天,细数了一堆让人焦头烂额的破事儿,顿时有些急:“那人呢?你们连个人都找不到吗!现在出的这种事,不找方道长找谁,那去太行道一来一回,远水解不了近火,中途耽搁的这段时间总得有个懂术数的道士镇着吧。”
别说外头人心惶惶,他也惶惶。
师爷更惶惶:“这……这实在……”师爷实在翻不出个方道长来,再加上东奔西走的陆秉和黑子一撞见他就必然逮着他问方道长下落,把师爷问得头大如斗,简直恨不得掀了衙门里的活计亲自带队出去寻。
“实在找不到哇,”而今师爷很想随便抓个野道士顶上,稳住浮躁的县太爷先,但是他不能,因为兹事体大,来路不明的野道士根本镇不住场子。
师爷毕竟不像别人那样亲眼目睹这些怪事,此刻还抱着侥幸心理不愿意相信:“不会真有邪祟作乱吧?”
“鬼衙门是个什么地方,咱北屈人人都清楚,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塌了,变成一片废墟,你说……”外头百姓都在传什么鬼衙门墙屋倾颓,太行道所布下的法阵已毁,那原本禁锢在里头的邪祟就会跑出来作祟,听得人心惊胆战。
再加上手底下的人都在议论,上次黑子他们在鬼衙门的讼堂上,亲眼见到了一排悬梁的官差,说得千真万确。怕传出去会生事端,县太爷不得不按下这则人心惶惶的消息,封了手下人的口。
县太爷抚着胸脯里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感觉要大事不好,不对,已经大事不好了:“我有预感,之前那些被劳什子血蛭吃空人的怪案只是个前兆。”
师爷闻言,骇得脸色都白了一层。
县太爷忍不住推了把师爷的肩:“快点去快点去,赶紧把陆秉叫回来。”
文弱师爷经不起吓,此刻有种草木皆兵的恐慌,被县太爷一爪子推得汗毛倒竖,吞着口水说:“大人,已经派人去叫了。”
“怎么这么慢!”
被嫌慢的陆秉几乎是踩着风火轮回到县衙,当场提了更夫过来问话,结果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北屈的鬼祟事件没有最玄只有更玄,而且一桩接着一桩没消停过,陆秉简直要怀疑这人间是不是已经被妖魔鬼怪横行了。
按理说敢在夜里打更的都不是什么胆小之辈,哪怕在深夜遇到一行披麻戴孝的送葬队,顶多也是心跳突突两下,不至于太过慌张,但是——
一提及昨晚,更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谁家会在大晚上出殡呢,我也是没忍住好奇走过去看了一眼,结果,”说到结果,更夫的瞳孔都在颤,“结果就看见抬棺的人居然是沈家老爷和沈老夫人啊,还有沈二爷,那几个……”
周雅人闻言一愣。
陆秉反应极大,倏地抬起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岔了:“你说谁?”
“沈家老爷和沈老夫人……”
北屈县姓沈的多了去了,陆秉刨根问底:“哪个沈家?”
一县豪商巨贾可是北屈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连街边讨饭的乞丐都见过,更夫自然也认得:“就是咱们北屈城里最大户的那个沈家啊,开绸缎庄子的沈庭山沈老爷子。”
陆秉整个人都绷紧了,下意识脱口:“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就在前不久,失踪已久的沈大少爷沈远文突然从鬼衙门里逃回去,从身体里钻出来的血蛭几乎将沈家灭门。沈庭山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以及其弟沈二爷一干血亲被吸干血肉,只剩下几具骨头架子和蔫瘪下去的人皮。
那场面陆秉哪怕回想都会不寒而栗,何况这更夫说昨晚抬棺的居然是死去的沈家人。
“所以我说撞见鬼了啊!不对,是诈尸!”更夫继续道,“不止沈家人,我还看见抬棺的队伍里,还有同样死了的方大年,差点没把我吓死。”
突然听闻陌生名字,周雅人插嘴问:“方大年是谁?”
陆秉脸色很不好:“就是你还没来之前,被血蛭吸干血肉的其中一个人。”
周雅人蹙眉,面色凝重,手指抵着腰间律管,轻轻滑了一下,然后听见更夫说:“那几个抬棺的肯定都不是活人啊,官爷。”
周雅人瞬间想到方才老妪昏迷前说秦大回来了,更夫又说看见了沈家老爷老夫人抬棺,抬的还是秦家的棺材。
周雅人沉声问:“你确定自己没看错?”
更夫被问得一怔愣,随即斩钉截铁地摆手:“没看错,绝对不可能看错,别的不敢说,我这眼神好得不得了,而且,”他说着一撩裤腿,露出跪破皮肉的膝盖,“我当时吓破了胆,跑的时候左脚绊右脚,直接跪在了棺材边,原地给抬棺的沈老夫人磕了个头。我以为我会死在当场,但沈老夫人可能因为受了我这一拜,所以才会放我一条生路。我就这么跪在地上,直到他们抬着棺材走过去,我都不敢站起来,也实在腿软得站不起来,浑身直打哆嗦。”
说着说着更夫发起了毒誓,“官爷,我真的亲眼看见了,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或者让我被这支送葬队抬走!我真的没有偷羊啊!”
陆秉一点都不关心他偷没偷羊。
若放在之前,他可能还要认为更夫满口胡言乱语,但是经历过鬼衙门和太阴/道体的亲身体验,陆秉半点都不质疑更夫所言,对方说得真切,他也确信无疑。
更何况此刻,被县太爷派出去查实的衙役气喘吁吁跑回来禀报:“头儿,大事不好。”
陆秉沉着脸,强撑着镇定开口:“直接说。”
衙役一脸骇然:“沈家——沈老爷子和沈老夫人以及当晚死于非命的沈家人,尸体全不见了。”
闻言,陆秉一屁股没坐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然后猝不及防与目瞪口呆的更夫看了个对眼。
更夫仿佛受了大刺激,惊吓过度的表情甚至略带了几分茫然:“尸体……不见了?”
衙役觑了一眼蹲地上的更夫,没避讳他,继续开口:“还有他说的那个方大年,我也立即跑了趟义庄,那方大年的尸体也不见了,不仅如此,之前被吸干血肉那几具放在义庄的尸体全都没了。”
平白无故的尸体怎么可能消失不见,更夫想起自己昨晚撞见的出殡队伍,忍不住瑟瑟发抖:“我就说我没有骗你们吧,官爷,我真的撞鬼了,不是去做贼。我看见沈老爷他们抬着棺材往出城的方向走了,然后我刚要从地上爬起来,谁知一抬头,又看见一个白衣女鬼从屋顶上飘过去,一阵风似的,那阵风还带着白霜……”
周雅人蓦地抬首:“什么白衣女鬼?”
更夫突然被打断,磕巴了一下:“我,我不知道啊,那应该是只女鬼吧,大半夜的,从头到脚都被白衣遮得严严实实,还会飞,幽魂似的跟着那列送葬队去了,呜呜呜呜,我当时吓得拔腿就跑,不跑指不定还会撞到什么见鬼的东西,结果一个不慎就摔进了别人的羊圈里。”